就看了一眼,宁瑞臣红了脸,一把勾住元君玉的手,贴紧了说:“柳骄,是柳骄。”
元君玉见不得他那样,傻里傻气的,没来由让人冒火:“你攥我做什么……”
末了,又斜斜地抛一个眼神:“好看?”
“嗯……”
元君玉顿了一下,慢慢地把手臂抽出来。
“只见过他平常的模样……哪想到,扮上相是这样的……”宁瑞臣偷偷低下头,视线来来回回扫着地上交叠的袍角,手上还不撒开。他只在梦里见过元君玉台上的样子,今天见到柳骄,难免又想起那些梦里,一个顾盼生辉的身影。
可元君玉如今的身份,宁瑞臣又怅然了,恐怕今生,都无缘得见了。
他一面想,一面后悔不迭,恨不得早几年遇上元君玉,看一看他当年的扮相才好。
那一头,柳骄和张神秀唱着对手,眼神痴缠的勾来勾去,这一头,宁瑞臣却小心翼翼的,声音也颤着:“玉、玉哥。”
元君玉不吭声,半天了,可能是那无名火消掉,才冷淡的问:“什么事。”
宁瑞臣像个神像前祈祷的可怜人,一下子耷着眼,遮遮掩掩地:“没……”
有什么是不能说的!就在这一瞬,元君玉就后悔了,后悔和他来这莫名其妙的系舟园,看一场戏,看得他有了什么不能外道的心思?
对面的戏太逗趣,和尚尼姑,一来一回拉拉扯扯,看戏的也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之间古怪的气氛。元君玉看着宁瑞臣,说不出的不快,想走,旋踵之间的事,已经在抖袍角了,可一霎时的,又觉得眼前这个傻小子可怜巴巴,放他在这里,还不知道要被那些老手怎么玩笑,心一下软下来,撩下摆的手又收回去。
罢了,就当是睡个囫囵觉,闭一闭眼,今夜就过去了。
他微微阖着眼,听悠扬的的乐声响过一阵,柳骄莺啭一般的嗓音又响起来:“我去得好好的,你为何转来瞧我介——?”
心有灵犀地,元君玉忽然睁开眼,发现宁瑞臣真的在盯着他看。
又是那种探寻的目光,两个人一对上,就匆匆收回。
“不看戏?”
“看的,看的。”宁瑞臣把背绷得直直的,两只手端端搭在膝头,那模样,就差在脸上写心虚两个字了。
元君玉忍不住了:“想什么呢,傻兮兮的。”
宁瑞臣一慌,就说漏了嘴:“想……想这个旦角……”
这在元君玉听来,完全是另一种意思,像是见证了一朵花的初开吧,他却全没有那种欣赏的心思,并没有观花采撷之意,不耐烦地说:“你想,就自己看去。”
宁瑞臣大概是曲解了,晶晶亮的灯下,两颊透着胭脂色,绞了一下袖子,不自然地收起手指:“不、不是……”
“我去那边转转去。”元君玉不再搭腔,起身坐到另一张桌子边,随口和那些赴会的宾客扯着闲话,只想赶紧把这场戏熬过去,赶紧离开这个讨人厌的系舟园。
一出下山,其中删减了不少戏文,因此并不用多长时间,一炷香的时辰,这戏就完了,余下是一些吹吹打打的小节目,别有一些年幼的戏子出来演戏。
张神秀把一脸的粉末给抹了,神采奕奕自一片假山林中走出来,身边还有一个粉面桃腮的小旦,那正是柳骄。宾客中阵阵赞叹,张神秀笑说:“我与柳弟共学了小半月,这个样子,如何?”
“学去了八九分吧!”在场的客人自然又是一番谈笑,说话间,柳骄往宁瑞臣这瞟了一眼,而后笑一笑,直往他这边过来。
“宁少爷!”
那一脸的粉墨还没卸,柳骄整个人像一团芍药,艳艳地压在枝头,他凑上前来,额心那一粒朱砂痣生动地一挑:“好不好看?”
可能说的是戏,宁瑞臣懵然点一下头,像个不解风情的傻书生,退了两步,站得远远的:“好看。”
“哎呀你躲那么远干嘛!”柳骄摇摇曳曳走过去,一下撞在他怀里,亲热地抓着他的手臂,紧贴过来,悄悄耳语着:“师父生我的气,必定不肯来的,还好有你。这次你对我有恩,以后有什么要我的地方,只管说。”
宁瑞臣想了想,说:“不然,和你师父说两句话儿去。”
柳骄一悚,伸胳膊捅他:“你当我傻?师父现在还没消气呐,我过去,少不了一顿骂的。”
他说得有鼻子有眼,宁瑞臣悄悄把眼一瞥,元君玉坐在那,还和人谈笑风生的,又体面又端正,并不像个气头上的,便又凑过去咬耳朵:“你危言耸听了,他不是好的很?”
“哟,”柳骄瞧着稀奇,敷胭脂的眼睑向上翻,“行吧,我知道了,师父就会对我撒气……”他摇头晃脑的,又是比划又是扮鬼脸,十几步外的元君玉一记眼风扫过来,柳骄立时像挨了刀子般,两只脚尖一并,端端正正站着,手底下却使劲儿把宁瑞臣往外推:“哎呀你快过去……”
那意思,只有宁瑞臣才能讨好他似的。
“至于我嘛,我换身衣裳去,”柳骄吐舌,半抖着雪白的水袖,慢慢地走远了,“这时节,换身宽松的才舒坦……”
宁瑞臣莫名走过去,还没到元君玉跟前呢,陡然听见他发了话:“看完了?”
他这样似笑非笑的,到底是生气还是高兴,宁瑞臣也摸不着头脑了,只好说:“原来你方才说我不会喜欢,是因为这个。”
元君玉抽回摊在桌上的袖子,淡淡应了一声。
“也到时候回去了……柳骄那,你真不去说几句话?”
元君玉沉默少顷,像是话里有话的:“看一眼,就足够了。”
“我看你们师徒真奇怪,”宁瑞臣把袍子撩起来,慢腾腾坐到边上,叠着小臂,把下巴撑在上面,“就是都记挂着彼此,却怎么都不肯好好说一说话。”
“……给点教训,才知道乖。”
宁瑞臣懒懒地眨眼:“唔——”
寻常人家的晚宴到了这个时候,也差不多要散了,张神秀在前面送完了宾客,又转到后面来,拱手道:“二位,今夜真是献丑了。”
宁瑞臣扯一扯元君玉的袖子,没动静,于是说:“哪里的事,术舟兄这出下山,真是有趣极了。”
“宁二爷喜欢便好,我与柳弟排练了好一阵,真怕弄巧成拙了!”张神秀边说边笑,一看元君玉的脸色,立时敛起几分笑意,肃容道:“原本是想演一出游园的,那是新戏,大家看了肯定也都喜欢,不过嘛……”
稍稍停了片刻,张神秀道:“微卿对我说,你和他看过这一场了,况又是很难的一出戏,我便没叫人排。”
闻言,元君玉瞟一眼宁瑞臣,果不其然,视线正巧对上了。
事情怪得很,游园是出新戏,谢晏却说他和宁瑞臣看过了。
元君玉出了系舟园,还在细细琢磨着,时不时看一眼身旁低着头沉默的宁瑞臣。
他和那个谢晏……他们前不久见过面?
作者有话说:
吃醋,但不说
第51章
南京的夜很凉,秦淮河两岸的河房还热闹着,隐隐约约听得见姑娘们叽叽喳喳的笑声,一片片影子云朵一般飘过黄浸浸的窗户纸。露栏边香气阵阵,一条半露的玉臂晃着,冷不丁一声娇软的轻呼:“小公子……良夜苦短哉……”
宁瑞臣如同受惊的兔子一般,忽的往边上弹开,躲在元君玉后面,支支吾吾地不敢抬头。
“怕什么?”元君玉可没有替他遮拦的意思,自顾自向前走,“你出来玩,免不了遇到这一遭。”
“我、我不……”宁瑞臣捂着发热的红脸,亦步亦趋跟上去,从系舟园出来,他们就没什么聊了,这是元君玉和他讲的第一句话。
宁瑞臣也知道自己不该瞒他,可是心里下意识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让元君玉恨上谢晏,根本是得不偿失的。况且谢晏瞒着送信告状,多少也让自己心里不大舒坦了,这次帮谢晏瞒着,已经把往日的情分两消,从今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再见的机会。本来以为天衣无缝的,偏偏张神秀无意间的一句话,把自己的谎言拆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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