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这些,都是为了谁?一想起,张神秀的心里就止不住委屈。
“我爹娘在海边打渔,就是叫这些人杀了的,一村子人也是叫他们杀的。”泪珠子止不住,柳骄狠狠地抹一把眼睛:“这些人伤天害理,你怎么跟着也伤天害理?”
这不叫伤天害理,张神秀在心底无声地喊,这是因为太爱你了,因为爱你,所以想把这世上所有金银财帛都拿来送给你,为什么你不领这份情?
柳骄把那页纸拍到他身上,恨恨地叫:“你说话啊!”
“……”
“……做这些,不都是为了你。”
柳骄愣住了,拳头紧了又松。
“我不干这个,你吃什么、穿什么?每日请得起这么多下人?养得起这些个家班?住得起这么大宅院?”张神秀的调门越抬越高,忽然一下拔到了顶,几乎是吼出来了:“给你扔着玩的金银玉翠,都是大风刮来的,天上下来的?我做这么些,你偏不懂——”
柳骄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好像在看一个疯癫之人了,好半天才明白过来,拱着肩膀,拳头捏得死紧:“好、好……我还你,全都还你!”
他泪如雨下的,开始拼命地解衣带,脱了外衫,踹了两只刚穿上的鞋,袜子一并脱了,全部堆叠在一起,只留一身略显旧的中衣。想了半天,他还是把头上的簪也抽了,油亮的头发散下来,玉簪子也扔去了衣裳堆里。
“都是你的,只这一身,是我师父买的。”柳骄流着泪,哽咽着,可能是舍不得,又把张神秀灰败的脸看了好几眼,才擦干了眼泪,夺门而出。
第83章
大晚上,忠义伯府来了个不速之客。
柳骄一进门,披头散发地闯到里屋去,两只脚还带泥,一下子扑到元君玉怀里,口里一边叫师父,一边呜呜的哭。
“怎么了?”元君玉本已经躺下了,这会儿是匆忙披的衣裳,眉头紧锁着,把小徒弟散乱的头发拨顺,只见柳骄一张面孔如游魂一般苍白,当下便怒道:“是不是张神秀干了什么混账事了?”
柳骄的眼皮微肿,红通通涨着血丝,显然是难过狠了,抽噎半天,那把又亮又润的嗓子都哑了:“吵了一架。”
屋里的灯亮起来,下人端着热水和新衣裳进来,柳骄还在掉眼泪,没心思收拾自己。
“早和你说了,他们这些人,不过把你……”元君玉收住接下来的话,叹口气,把帕子浸了水,给柳骄擦脸,“他打你了?”
柳骄立刻睁圆了眼,急急否认:“没有!”
没有就没有吧,还一股护短的劲儿,元君玉看出来了,就算到了这一步,他们还是断不了的。
“怎么突然吵了架?”元君玉暗忖着 ,是不是今日找张神秀说了那些话,才让他们俩闹到如此地步。可他叫去盯梢的人分明没有消息传回来,想必是别的什么事。
屋里静了一瞬,怕张神秀因此被抓,柳骄没敢提原因,含混地说:“他一天天的,晚归了也不说是为什么,我多问了两句,就和我拌嘴……我气得要死,不要和他待了。”
他发小孩子脾气,听得元君玉有些好笑,把新衣裳给他拿过来:“换一身干净的,大晚上的披头散发跑出来,幸亏没惊着人,不然,我还要去官府里把你救出来。”
柳骄眼睛又是一酸,最孤立无援的时候,他还有个师父念着他想着他。“我晓得,师父不会丢下我不管……”柳骄穿好衣裳,盯着外面的夜色出神,“我想在师父这里住几日,好不好?”一时半会,他不想立刻回去系舟园,能逃避一刻是一刻吧。
外面下人进来收拾,元君玉一言不发的,等人都走出去了,故意拉长脸:“这时候才想起我?”
只有师徒两个人相处的时候,柳骄才无赖得像个小孩儿,一下子跪在元君玉脚边,抱住他的小腿撒娇:“师父——师父——”
元君玉轻轻踹他:“起开。”
柳骄知道这算答应,踩着碎步走出不远,就听见后面元君玉在对外面的人吩咐:“客房收拾出来,换块低枕头,屋里放一炉二苏的香。”
柳骄抿着嘴,喜滋滋地倒回去:“就知道师父记得我的习惯。”
元君玉懒懒地撩眼睑:“臭毛病一堆,只你一家了。”
“毛病再多,也有师父。”方才的阴霾一扫而空,柳骄笑嘻嘻的,凑拢过去,给元君玉捏腿。外面人影走来走去,是在准备客房的下人,柳骄坐在元君玉的榻边上,还有心思想别的人:“师父,宁家的二爷,如今去哪了?”
元君玉半是假寐地阖着眼:“在庙里住着,你要想他,明日带你去见一见。”
柳骄刚想说好,过了会儿却摇头:“罢了,我现在,也是和他一样没了家的,我们要见了,只怕会忍不住抱头痛哭的。”
元君玉没接话,好一会儿,才又伸腿把他一踹:“滚出去睡你的去。”
外面下人正等着,柳骄到了客房,随意擦洗了一番,正要睡下,忽然听见外面有响动,几个人说着话从窗边过去了。
听声音,应该是元君玉带了人。话音里似乎有些不耐烦,一会儿说“大理寺”,一会儿又提起“应天府衙”的,过了会儿,是个尖细的太监嗓,一连叫什么“督公、督公”的,柳骄撇撇嘴,跑过去撑起窗,看见两个太监打扮的人提灯在前头,后面那个背影不是别人,是换了便服的元君玉。
“师父!”他叫。
廊檐下影子晕着毛毛的边,风一吹,绰绰的摇。元君玉起先不想理会,但脚步停了会儿,还是略略侧头,摆了一下手,示意他回去睡,什么也没提,和那两个太监出去了。
什么事要夤夜出去办,柳骄也不懂,托腮在窗户边吹了半天凉风,才没趣地回去躺下。
半夜无梦,醒来时,小香炉里的香已经燃尽,柳骄口渴,想起来寻些水喝,奈何一连叫了几声,都无人答应。
他躺了会儿,爬起来,摇一摇茶壶,空荡荡什么也没有,便推门出去,院子里空寂无人,照理说守夜的下人应该点灯的,可此时院子里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别说守夜的人了,连鬼影都见不到。
柳骄心里犯起嘀咕,折回去取了蜡烛照亮,正往厨房那边去,忽的一阵簌簌的响动,他警觉地回头,厉声道:“谁在那?”
这一下,那声音的来源处发出一连串响动,柳骄追过去,发现是个人影。他把那人喝住:“干什么的!”
那人可能也知道没处逃了,停下脚转来。是个背包袱的小婢女,瑟瑟地抖着,扑通一下跪倒了,那包袱裹得不甚牢固,稀里哗啦地,漏出一大把白莹莹的珍珠链子。
这是个家贼。
柳骄竖着眉:“好个贼偷!你且给我交代了前因,一会儿进官府,也好少受些罪!”
那婢女年纪不大,见是对面个男的,也怕了,不住地磕头:“爷饶过我吧,在我前面还有还几个,都从家里偷了东西跑了!他们拿的比我多多了!”
柳骄冷笑:“空口白牙的,你在这胡编乱造?跟我去见世子,我看你胆大包天了,等到了公堂,少不得掉一层皮!”
那婢女见他毫不知情,也壮起几分胆量:“世子、世子今夜出门,被大理寺的扣押了!我不过想寻个生路!”
“一派胡言!”柳骄到底有些身手,一脚把她放倒,狠狠地质问:“白天还好好的,大理寺干什么吃饱了没事干来得罪人?休想骗过我!”
那婢女挣扎一阵,情急时吐出一句话:“不信,你去衙门前看看去,我听人说,那连夜开了堂,正审着呢!”
柳骄一愣,手上就松了几分力,那婢女一见机会来了,一下把漏出来的珍珠链抓在手心,唰唰爬出几尺远:“府里都跑了好几个了!我、我劝你、劝你也早寻些财物,回家谋生去吧!”
第84章
柳骄失神的一刹那,那婢女撒腿就跑,只留他一个人颓然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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