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瑞臣颤了一下,不敢让人发觉,躲在一片屏风打下的影子下面,瑟瑟地闭着眼,嘴唇也抿紧了,一会儿台上一声长叹,忽的下面看戏吃酒的就沸腾起来,宁瑞臣睁开一条缝,看见那粉帘子张开,一把亮晶晶的东西泼了出来……
吴士吉醉醺醺地靠过来,要他品鉴:“宁二爷,今天这个,怎么样?”
他是想听一声“别出心裁”的夸奖,可惜问错了人,宁瑞臣一声不吭,吴士吉露骨地笑,以为他是见过世面的,谁知并不顶用,就越过他,把谢晏拉着:“谢老板,还玩不玩?”
说话的时候,周围灭了几盏灯,一下子暗下来,蒙蒙的光弄得人更加昏沉,宁瑞臣惶惶地站起来,想去隔壁的雅间避一避,可没留神,被谁给绊了一下,跌在地上,慌慌张张爬起来,就被一个衣衫不整的小戏子给扑了个满怀。
“呀……”
宁瑞臣六神无主,唰一下把人推开,眼见旁边的人全都搂上了!
那个戏子还来纠缠,两眼迷迷的,不知道吃了什么,气吐如兰地扯他的衣裳,宁瑞臣像个进了妖精洞的和尚,一瞥眼,那些搂搂抱抱的竟然亲上嘴了!
宁瑞臣现在才明白谢晏方才看他时为什么笑得别有深意,一时之间面红耳赤,倒退几步,被一个人扶住后背,将将站稳。
“当心些。”
是谢晏。
宁瑞臣略有感激,悄声道:“多谢……谢二哥。”
转眼间,席上走了不少人,都是找地方风流去的,吴士吉搂着两个娇俏的女戏,把她们的细纱衣抛过来:“怎么不玩儿?”
“我是想玩儿啊,”谢晏捏着只杯子,慢慢地转,“可是我看二爷不顶用了,怎么着也得把他带上去歇息吧。”
吴士吉醉了,便嘲笑了谢晏一番银样镴枪头,挥挥手叫他们搀扶着上一层阁楼去。
楼上开阔,看得清秦淮河的波光浮漾,宁瑞臣一路上没什么话,是刚才被吓得狠了,嘴唇还白着,抬眼看远处的河房,借着酒楼檐角的明角灯,一路延伸过去,亮晃晃的,簪花的姑娘们倚在河房栏杆上挥动白臂,宁瑞臣晓得这是什么地方了,贡院一带,妓院最多……
谢晏把他放下,扯开领口,舒一口气:“你来前,不知道这是哪儿?”
“不知……”
“我以为你来了,是知道的。”
宁瑞臣垂下眼睑:“嗯……”
“这一带,秦楼楚馆最多,”谢晏抻了一把被揉皱的袍子,“下次知道就好。”
“你休息,下面去晚了,吴少爷怕要怪罪我。”谢晏抬脚要走,忽然间,听身后闷闷的声音:“谢二哥,你是知道这儿的?”
“啊。”谢晏说不清什么心思,只觉得此情此景,心里也被勾出一些悱恻的情愫,忽然迟驻片刻,等他自己反应过来,就已经扭过身了,抓着宁瑞臣的臂膀:“瑞儿,我……”
他想说自己不常来,忽然楼下闹声骤起,谢晏皱了眉,抽身回到露台边,向下看,模模糊糊的几条影子在纠缠,其中有个身形高挑的,似乎把一个衣冠不整的掴了一巴掌。
他再仔细看,忽然叫了一声:“不好。”便匆匆折返,迅速下了阁楼。
宁瑞臣也听见楼下的争执,担心是家里人来寻,便提了袍角,一溜烟奔下去。
作者有话说:
狠狠抓起追文的家银们抖一抖看看有没有评论
第66章
到了楼下,场面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吴士吉的左脸上边有掌痕鲜明的一个巴掌印,周围莺莺燕燕吓得花容失色,围着他乱叫。
谢晏赶过去,拉住吴士吉的人,脸却是冲着打人的那个喊的:“世子爷,一场误会!”
一下子,推推搡搡的人群静住了,都听谢晏喊了那声“世子爷”,惴惴地望向吴士吉。
元君玉捏着湿帕子擦手,那模样也潇洒,只是神情颇很嫌恶地:“动手动脚,原来也算误会了。”
那边吴士吉颜面扫地,知道自己急色摸错了人,却也不表态,一脸晦气地驱赶人:“滚滚滚,都杵这干嘛?”
围拢的戏子们都做了鸟兽散,谢晏还要打圆场,这时候宁瑞臣就下来了,可能也没想到来的人是元君玉,倏地把脚步一煞,立在庭院当中,一盏檐灯在头顶晃荡,显得他孤零零的,可怜极了。
一个大活人站在那,谁能看不见呢,元君玉登时把长眉毛一挑,在谢晏和宁瑞臣之间来回扫视着,夹枪带棒地扔出一句:“原来我来得不巧。”
他也不提自己的来意了,一转身,拂袖而去。
宁瑞臣一呆,脸上忽然臊起来,招呼也不打一声,径直跟着追出去:“玉哥!”
后面的席还是一团乱,灯要烧到尽处了,谢晏站在晦暗的廊檐下面,说不出什么滋味,半天听见后面有人叫,缓慢地摇开扇子,回去安抚那被掴了一巴掌的吴士吉。
出了钞库街一扭头,宁瑞臣就见着那架熟悉的车了,车夫还在检查马辔,帘门紧紧闭上,宁瑞臣扑过去就敲:“玉哥!”
随行的人都呆住,没想到突然冒出这么一个疯癫的人来,都要过来扯,一扯就发现了,这是宁指挥家里的公子,倏地一放,就任由宁瑞臣钻上车子。
“下去。”
这回宁瑞臣没错,并不依,死皮赖脸地扒住车辕:“我不。”
“回去,听话。”
宁瑞臣听不进去,只顾凄凄地自辩:“我什么都没干!”
有什么人说话的声音,像是在劝,没等他反应,“嘎啦”一下,车门帘拉开了,里头不止一个人,宁瑞臣一愣,看见崔竹笑吟吟坐在元君玉边上,捏一把山水扇,下面坠着一枚小印章。
也是,崔竹的消息一定灵通,不是他,可能元君玉压根不知道自己到钞库街这儿来了。
“宁二爷,”崔竹一点也没有被撞见的尴尬,比这两人还要从容十分,“想不到你满风流的。”
这下,真把宁瑞臣惹恼了,抿一下嘴,冷冷地说:“我事先不知道。”
“哎哟。”崔竹惊奇地瞪着眼,拿扇柄戳一下元君玉:“是我不讨巧了,我先告辞。”
临走前,还把宁瑞臣肩膀拍了一拍,不动声色的目光飘向元君玉:“改日……我赔罪?”
他赔罪,还不就是太监的排场,妓女伶人少不了的,宁瑞臣觉得他是有意折辱,方才的惊吓又一次浮上眼前,想着元君玉的冷脸,更加委屈,一不留神,眼泪就从眼眶子里往外涌,啪嗒啪嗒,前襟也打湿了几团。
崔竹看情况不对,迅速一拱手,边笑边跑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还讨什么没趣呢,宁瑞臣抬起袖子,忿忿地擦了两把,转身也要走,才走出两步,就听见后面有人说:“哪儿去?”
“……回家去!”他使着小性子,偏不回头,故作潇洒地一甩袖子。
身后施施然地说:“你轿子呢?”
宁瑞臣又抹一把泪,不言语。
“当叔叔的人了,哭成什么样子,这么回去找轿子,明天就没人叫你二爷了。”元君玉放软了声气儿:“上来,我带你一程。”
宁瑞臣绷紧了,不肯理会,直到元君玉出声叫了手底下的小太监过来搀,他才乍的一躲开:“别弄我,我知道你存的什么心。”
元君玉坐在车里俯视着他,也不说话了,巷子口静悄悄的,没一点声音。
“不就是把我当个猫儿狗儿似的,想了,就揉几下,不想了,还不是随便踢开。”他想了想,放了狠话:“我家是五代仕宦,祖上从龙,就是什么侯爵王公,也不能把我招之则来,挥之则去。”
这一席话,真有他的天真纯然在里头,元君玉托腮听了半天,才略略点头:“完了?”
宁瑞臣吸吸鼻子,两手在袖子里攥紧了。
“瑞儿过来。”
宁瑞臣蹭着脚尖,不肯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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