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日接到消息,说东南有动作。具体是什么,也不清楚。”魏水侧身让过行人,摆出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随后就吩咐我,别和谢晏来往……这个人,可是我牵的桥搭的线。”
倭寇的那些把戏,崔竹当然知道,可经魏水这么一“点拨”,他也对谢晏的行径有了点怀疑。
“你的意思是……”
“哎,不过是猜测,他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去招惹那人的心腹大患。督公不说,也能理解,毕竟做生意,谁没点见不得人的东西藏着。”
转眼下了桥,崔竹望见魏水的那顶轿子了,就在不远的地方停下,帘子掀开,一张美艳的脸正在向桥上张望。
崔竹一笑,捏着扇子敲两下魏水胸口:“要我说,以后有那个美人在,你的日子哪还过得舒坦。”
这显然不是说什么风流韵事,魏水面不改色:“我不收,督公也不会让我舒坦。”
崔竹一把把扇子甩开,抢一步接住了前面轿子里传来的秋波:“他连你也不信?”
“是起疑,”魏水看着小阑干嗔怒的脸蛋,抬手压掉崔竹的扇面,“在崔公公来南京的那天。”
南京北京,各有一个“崔公公”,魏水说的是北京那个,崔竹赫然严肃起来了:“我干爹?”
“你看那一回,常梅子再被他重用,一旦起疑,不也打发到别处去看庄子了?就我这一出,还是看在您干爹的面子上,才来得这么迟。”
“他还忒能忍,原来是不想和我干爹生嫌隙。”
下了桥,眼前两条岔路各走一边,同路就要到头了,崔竹仍是笑容满面,那是笑给小阑干瞧的,无可挑剔:“干爹总说我这个五叔乞子出身,没什么大韬略,不是老祖宗青眼,就没他这条命在……是我们把他看低了。”
魏水心里像是有事:“崔公公,在下先走一步,”
“魏兄且慢,我还有一言,”崔竹把他叫住,顶着小阑干直勾勾的眼神,面不改色,“干爹是等不及了……东南之势,或可为你我所用。”
魏水向远处的轿子看了一眼,可能是急着去安抚他的美人:“行,此事,崔公公费心了。告辞。”
夜深时,水西门一带绵延至秦淮西流的整片坊市,依然是灯火浮动。
宁家宅院里静悄悄的,家主不在,并没有宾客登门的喧嚣。院子里仆人们来来去去,快没什么活干了,便有人在后院问:“家里灯还熄不熄啦?”
正逢一个小小的身影过来,叉着腰:“熄什么灯?少爷还没睡呢!”
“啊呀,是宝儿……”
庭院里紫薇花开得茂盛,花枝自下而上,斜逸出墙端,枝桠间一片如云如雾,乍然间,石子地上几瓣落英被脚步掀动,宁瑞臣着提灯,往佛堂去静坐。
他闲时没有别的爱好,惟剩写经一项,是百干不厌的,今日本来无事,打算还去伯府找元君玉,但想着那天早上的尴尬,终归是忍住了。
这怪念头,兴许和元君玉分隔几日,就能自行消解了。
宁瑞臣侥幸地想着,正研了墨,盘腿坐下写经时,宝儿就一股脑奔进来,不等他出声责难,就喘着气儿说:“少爷,扬州来信了。”
是大哥,这个时候来信,只能是那件事了。宁瑞臣刚板起的脸一下子柔和了,放下笔,雀跃着:“什么事?”
一边说,一边就跟着宝儿出去,前脚踏出佛堂,后脚报信的人就跟来了:“少爷,大爷从扬州传的口信儿,大奶奶生了。”
果然如此,宁瑞臣一拍手掌:“真的?嫂子还平安?何时回家,大哥说了没有?”
报信的一笑,把宁玉铨的信交给他:“大爷的信。”
宁瑞臣急急忙忙拆了,就着昏暗的檐灯看过,上面写容瑛华足月生产,是个健康的胖小子,母子都平安。宁瑞臣捧着信来回看了三四遍,忽然后知后觉地:“啊呀,我这就当叔叔了?”
宝儿垫脚想看信,半天看不着,跟着傻乐:“是、是。”
“起名了没有?叫什么?”信里没写这些,他转头,扯住报信的不肯放。
报信的也笑呵呵,露出一排牙:“还没,说要等老爷定夺。”
“和我爹说了?”
“老爷那里,也有人专程去衙门送信了。”
宁瑞臣唬得想起来:“还没起名儿,那乳名呢?回家了,我总不能……侄儿、侄儿的叫吧?”
“这……小的也不知。”
“哎呀!”宁瑞臣又把信翻来覆去看几遍,忽然想起什么,便嘱咐仆人带那报信的去领些银钱,吃喝歇息,自己则把宝儿撇了,撞开房门系上披风,再风风火火吩咐备轿。
“少爷……少爷!”宝儿两条腿跟不上,落在后面直叫唤。
“今晚不回了!”宁瑞臣匆匆地往外走,头也不回。
他的兴致如此之高,将宝儿吓得不轻,连连问他要去哪。
“牌楼巷!”宁瑞臣匆忙应着,宝儿就乖乖闭嘴了,那离不远处是伯府的位置。
夜里风大,宁瑞臣却并不在意,出门前看见院子里的紫薇花实在心喜,还有闲心折返回去折了一大枝,捧在怀里,往外面走,上了轿子,不明就里的轿夫还在问:“少爷,去哪?”
“忠义伯府,快快。”宁瑞臣看他们还呆愣着,兴冲冲又补充着:“不知道在哪儿?就前面二里地,往西北走过桥,两炷香就到了。”
第56章
转眼到了牌楼巷,往里走了约莫百步,到大门口了,便有人过来问:“请柬?”
宁瑞臣掀开帘子,怀里还护着他的花:“什么?”
是个太监模样的,脸生,此时不耐烦的说:“请柬拿来,没有,就不准进。”
轿子前倾,压低,宁瑞臣走出来,微微不悦:“我没有。”他来忠义伯府,向来是没有人拦的。
“拿不出,那就回去……”那太监不大瞧得起人,趾高气昂的,把袖子一拂,忽然后面伸出一只手,把那太监给打了一耳光。
“瞎眼犊子,看看这是谁!”还是太监,宁瑞臣算是明白了,府门前那么大一张桌子,是伯府在迎客的。
“世子有事?”他谨慎的看着那个太监。
“府里宴请宾客,宁少爷,世子对我们嘱咐过的,您来了,不管什么事都让进。”后来的太监看得懂人脸色,蹲下身给宁瑞臣扑了扑下摆的灰尘,一面笑,一面伸了手往大门里一指:“您请?”
按理说,平常时候遇见这样的情况,宁瑞臣是懂分寸的,可是今天不知是怎么了,他就像存心在这些太监面前示威似的,把袖摆抖了抖,真的顺着那太监指的方向踏进去了。
一进门,绕过影壁,就听见里面隐隐的宴饮之音了,宁瑞臣向主屋那边眺望一眼,有人唱,有人笑,应该是戏班在那里唱堂会,那调子也熟悉,模糊听见几个词儿,什么“赏心乐事”,是游园。
太监在右侧带路,边走边说:“从苏州请来的班子,今晚的客人都爱听,宁少爷要过去?”
宁瑞臣不喜欢这太监的做派,却不得不和他搭着话:“不过去。”
这一路就被带去了元君玉的书房,他一向在这里见朋友,太监站在门前,隔着龟锦窗棂,盯着他一直带在身上的紫薇花若有若无地笑:“宁少爷有什么事,到门口叫一声儿,我们几个奴婢都在那里候着。”
宁瑞臣点点头,不多时,又有人奉了茶水过来,他接下的同时也在打量,看整个忠义伯府的这些仆人,真的像元君玉说的那样,在慢慢“听话”了。
书房一贯没有变过,从门口到桌案,中间隔断的是两只多宝格,案上放了一只半开的木盒子,有什么的闪光透过缝隙射出来。
宁瑞臣立刻想到了那是什么,想看,但这并非君子所为。他踌躇着,心里却有个声音说:看一眼吧,能放在这的,不会是什么重要的东西,看一眼,也没什么。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