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君玉的目光里有一丝的怜爱了,五指和他的黏糊糊地纠缠着:“想不明白?”
宁瑞臣张了张口:“我……”
说“情”,宁瑞臣大概模模糊糊能懂,那是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是缠绵的,是婉约的,是莺莺和张君瑞,是丽娘和柳梦梅。但大体上是怎么样,他也搞不清楚,只是很本能的想记下此刻心腔的触动。
但眼下,他只想轿子里再暗一些,最好什么也看不清的,他就好肆无忌惮的说出那些荒唐话,好像只有黑暗才能容下他的一点小动作。
宁瑞臣把轿帘的缝隙也给掩住,忸怩着:“玉哥。”
这一瞬,元君玉却变得不解风情了,慢悠悠道:“豆蔻亭快到了。”
“哦。”
好长一阵沉默,宁瑞臣感觉到轿子变慢了,闹了一晚上是该赶紧回家的,可他磨磨蹭蹭的,一点临别的话都说不出。
“怎么了?”元君玉的语调异常温柔。
一刹那的,宁瑞臣恨不得元君玉凭空能学个读心的法门,把他那古怪又难言的心思全看明白了才好,看明白了,他便不用这么愁肠百结。
“玉哥,你知道什么是情?”
元君玉含糊着:“可能吧,知道一点。”
“那你教我?”
“嗯?”
中秋月如银盘,宁瑞臣松开压住轿帘的手,有那么一瞬,月光漏了进来。
“你……教教我?”
轿子没停,月光随风动着,水一般滟滟,一时也分不清到底是月影如水,还是眸光似水,元君玉像被敲了一闷棍,忽然笨口拙腮起来:“我可没教过人,何况,这个不好教的。”
“那你说说戏,戏里面是怎么样的?”
戏里都是假的,是人编的,元君玉忍着没告诉他,世上没哪个莺莺得了好下场,世上只有王宝钏。但是宁瑞臣非想让他说,他便贴近了些,很轻的开腔唱了两句小调给他听,调子就在窄窄的轿子里飞旋,两个人像耳鬓厮磨一样的,你一言我一语说着悄悄话儿。
半晌,宁瑞臣失望着:“情就是男男女女搂搂抱抱,说些好听的词儿句儿,没稀奇的。”
“不是。”元君玉否认着,声音不像他自己了,低低地怕人听见一样:“等你自己爱上什么人,你就知道了。”
豆蔻亭到了,轿子停下来,轻轻落了地。外面抬轿的人也不出声,静静等里面主子的话。
宁瑞臣不愿挪一挪位置:“月亮太亮了。”
怎么能怨月亮太亮呢,是他自己心里不敞亮了。
“听话,”元君玉揉揉他的脑袋顶,“改天我再找你。”
宁瑞臣拖拖拉拉地掀开大轿帘,刚瞟了一眼外头,不情不愿地坐回来,有什么话在肺腑里打个转,憋在肚里讲不出。
元君玉也不敢猜测是什么,头一次他这么不安,慢慢拍着宁瑞臣肩膀:“先回去,你一夜不归,你爹你哥哥要问起的。”
秋虫嘁嘁的叫,鼓噪着人的某种蠢动,很应景的,一片轻云荫蔽住了月光,宁瑞臣的眼睫轻眨,手心湿湿热热,来回在袖子里蹭着:“那我回去了。”
“嗯。”出奇了,元君玉罕见地避开宁瑞臣的目光。
宁瑞臣悄悄牵住他的一片衣角:“玉哥……那你,再亲我一下。”
作者有话说:
我要亲死你!(怎么每次更新都掉收藏 •᷄ࡇ•᷅
第77章
“再亲一下”这话是怎么说出来的,元君玉无暇想,只觉得再没有任何一刻胜过此时,亲又是怎么个亲法,心里也没个清晰的计较,只记得把那张嘴含了含,戏弄片刻,就把人搂在怀里了。
后面倒也没什么,只是温存着说了好久的话,半醒时摸到身侧衾枕微凉,便知这温存是个梦,接着倒头又睡去。
再一梦,又不知是在干什么,是雁群飞渡,瑟瑟秋山,一地落黄,只知道自己在前面走,后面有什么人笃笃的脚步声,忽远忽近的。一会儿后面人气喘吁吁地追上来,语气里又是责怪:“玉哥,等一等我。”
元君玉顿足回首,对他潇洒一笑,把手伸给他。凉萧萧的梦境乍的散开,清醒时不见在身后追逐的人,还有几分怅然。
隔几天一大早,元君玉得着浙江那边的来信,张神秀要回了。
信是快马送到,估摸着行程,约莫还有几日,在信后面一起来的,还有些泉、福至江浙一带的地方货。这些玩意,平时元君玉看不上眼,不过想着在南京少见,所以让人腾了地方,叫宁瑞臣过来挑几样喜欢的拿去。
好难得今日闲下来,等人的功夫,元君玉听人报着府里大小事,还是那个太监:“上个月商会的分红刚到了,正给账房算着,他们当家的过来说了几句话走的。”
元君玉看了两张东南的邸报,随手叠起来,抹一把食指上的翡翠环,抿两口茶,漫不经心地:“什么时候来的?”
“昨天爷去督公那儿的时候,奴婢自作主张,让他进了。”
昨天常喜那有个官场上的宴席,一时半会回不了家,想必是谢晏有心避开他,才挑了这个日子。谢晏再怎么昏头,不至于和钱过不去,元君玉没当回事:“账算好了,拿我看看。”
“是。”老太监一双老眼眨了眨,犹豫片刻:“世子,昨儿早上您不在,崔公公也差人来了,问了几句后院里边的事。”
元君玉皱眉:“突然来问这个?”
“就向府里人问过了衣食住行的,别的也没说什么。”
“行了,我知道了。”元君玉抬手在案牍上找出一张纸,写了几句什么话,都已经封上了,临了还是扯碎烧掉,另外对那老太监吩咐:“前日有人送的满色如意,找个人送到崔公公那里去。”
“是。”
“还有,等会我有事出门,宁二爷要来了,你替我先招待着。他要待得无趣,你就领他四处走一走。”
“是。”老太监弓着腰,悄悄退出去。
宁瑞臣得了消息就出门了,到了忠义伯府,接待的是个上年岁的太监。这人他知道,伯府的大小杂事都经他手。
太监道:“世子爷交代,二爷先随处逛一逛,晚些留下来用饭。”
宁瑞臣对着那些小玩意挑花了眼,随意一点头:“你下去吧,我自己走走。”
太监又道:“府里的石榴结了果子,二爷无事,不妨也去摘些玩的。”
如那太监所说,从这花厅出去走不了十步,沿月门望过去,一径是红红的拳头大的果子。
宁瑞臣摘了两个,握在手心,一面走一面玩。要说伯府的院子确实复杂,他乱逛一阵,再回头,只看见重叠的云墙和伸展出墙沿的枝条,层层叠嶂之外,分明每一条折返的路都是相同的,便知道自己只怕迷路了。
总之还在伯府里,哪里找到一个伺候的,叫来问问就是了。宁瑞臣拨了大哥给的表,看时辰还早,也没什么心急,漫无目的闲逛起来。
顺着石榴树走,地上还有些榴花未扫,再往前,是个清净的小院,乍一进去,门窗敞着,里面窗明几净,书案对窗摆着,砚中墨迹已然干了。
不晓得这是在作什么画?宁瑞臣进了院子,看那个桌案上的陈列。
墙上两幅挂轴,案头一盆研石并绢花清供,桌案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不说十分精巧,倒也比寻常人家的考究不少了。顾盼下来,这不像元君玉的风格,大概是清客的住所。想来待在这里的人,一直是受礼待的。
宁瑞臣停了半晌,想着还是先找个人带他出去要紧,正探头时,忽然听闻一声哼哼,有些像庙里念经,但细听过后,发觉这并非哪一卷经文,且调子简直荒腔走板,怪诞不已。
宁瑞臣心中奇怪了,出了院子向东走,是个假山丛,向前有座不大的穿堂,门前一缸枯莲,走近了,只看见一个驼背的人影杵在缸后,佝偻着腰,捏一杆秃笔,一会儿探手蘸一蘸缸里的水,一会儿腾起胳膊在空气里胡乱画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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