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听鸿起初想:“走山路而已,我和句羊都会轻功,不至于找不到地方。”于是二人硬着头皮上山。谁曾想西南之山和北直隶之山、和江南之山都大不一样。群峰高绝耸绝,像筷子一样插在地面,大片林海从山顶绵延到山脚,放眼看处,根本找不见寨子在哪个方位。
二人在山里转了几天,不说大苗寨,连半个人影都没碰见。眼见天又要黑了,句羊往祁听鸿身边靠靠,说:“好冷啊。”
山里夜晚是很冷,但句羊有内功傍身,不该觉得冷才对。祁听鸿狐疑道:“你是真的冷,还是故意装可怜?”
句羊说:“真的冷。”
祁听鸿将他手抓过来摸了摸,是暖和的。
句羊装模作样地打个哆嗦。祁听鸿道:“你要是真的冷呢,我就给你找件厚衣服。”说着把两人拉着的手举起来晃晃,又道:“你要是装的呢,我们就往前走。”
句羊立刻说:“是装的。”
祁听鸿笑笑,拉着他再往前去。翻过一个小山头,眼前出现一条长河。句羊忽然说道:“祁听鸿。”
祁听鸿回头问:“怎么?”句羊说:“句先生考你一道论语题。”
只见长河奔流不息,在山谷之间蜿蜒穿行,夕阳下仿若金蛇。
祁听鸿慢慢站到崖边的石头上,感觉句羊怕他掉下去,抓他手腕的手愈来愈紧。他也不挣开,背道:“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句羊说:“对了对了,快回来吧。”他真讨厌自己提这一句话,问什么不好,问这种时移世易的篇目,恐怕引得祁听鸿伤心。
祁听鸿跳回山路,笑吟吟道:“句先生奖我什么东西?”
句羊朝河边一指,说:“奖你去问路。”
定睛一看,原来河边走着两个少女。看到人迹,证明此地离村庄不远了,祁听鸿大喜过望,三步并作两步,飞也似跑到山脚。
离那两个少女近了,祁听鸿看清她们身上装扮。她俩都穿着土布短衣,靛青长裙,显然是苗人。走在前面那个看起来二十出头,走路一蹦一跳,满身银饰叮当作响。后面那个穿得朴素些,像是侍女之类的人物。祁听鸿走过去问:“二位姑娘,请问去‘大苗寨’该怎么走?”
话音未落,在前那少女藕臂一伸,在祁听鸿脸上打了一巴掌。祁听鸿猝不及防,脸颊火辣辣地热起来。
句羊正要发作,那少女叽里咕噜讲了一句苗话,自己咯咯地笑。她身后侍女板着脸,同样说了一句苗话。
祁听鸿一个字也听不懂,问句羊:“你听得懂么?”
句羊答道:“学过一点儿。”神情甚为古怪。祁听鸿更好奇了,追问道:“讲的啥意思?”
句羊道:“第一个人讲,她阿哥说过,见到臭男人打就是了。第二个人讲,圣女想打谁就打谁。”
祁听鸿没反应过来,说道:“她阿哥,她阿哥不算是臭男人么?”
句羊揉揉祁听鸿脸颊,贴到他耳边说:“我猜这是三就黎阿妹。”
祁听鸿愕然道:“三就黎自己已经四十岁,阿妹肯定也有三十多了,怎么会是这么一个小姑娘?”转念又想:“除了三就黎的阿妹,还有谁会是大苗寨圣女?”
想及此地,祁听鸿拿出银铃递过去,说:“三就黎,你们认不认得?”在前那少女瞪大眼睛,尖叫一声,露出惊喜的神色。
句羊适时用苗语讲:“是黎前辈让我们送药过来的。”
那少女哈哈大笑,回头跟侍女说了句什么,侍女也掩着嘴笑起来。祁听鸿想不通这有什么好笑的,问:“她们是笑什么?”
句羊道:“她说,像阿哥这样不正经的,居然也有人管他叫前辈了。”
这句话很教人想起三就黎的音容,祁听鸿一时说不出话来。
问明两人来意,那少女顿时对他们亲热不少,连连地作揖赔罪,又领路带他二人去大苗寨。一路上,那少女缠着祁听鸿问:“你叫啥名字?”祁听鸿指指自己说:“祁听鸿。”指指句羊说:“句羊。”最后指指那少女。
那少女咯咯笑道:“我?我叫阿湘。但你们认得我阿哥,可以叫我……”说到此地又不说了。
进大苗寨之路曲折复杂,就和传说中桃花源一样,难怪他们找了几天都找不着。走到溪谷中段,水流忽然分叉,流入旁边山洞。阿湘脱掉鞋子,涉水钻进洞里,道:“阿仰,快来,祁听鸿,快来,句羊,快来!”
侍女阿仰也脱掉鞋子和绑腿,小心走进洞中。祁听鸿和句羊卷起裤脚,紧随其后。山洞里黑漆漆的,没有一丝光亮。阿湘问:“阿鸿,阿羊,你们怕不怕?”
句羊说:“不怕。”阿湘自顾自说:“唱歌就不怕了。”说罢放声高歌。洞顶蝙蝠惊得扑棱棱飞走。
摸黑走了好半天,众人眼前忽然一亮,是到了山洞出口。然而在斜晖映照下,洞口密布银丝,竟然结了一张大蛛网。阿湘叉腰拦在蛛网之前,问道:“阿鸿,你最喜欢什么虫子?”
句羊把这句话原样译来,祁听鸿奇道:“虫子还分最喜欢、不喜欢的吗?”
阿湘理直气壮道:“当然了,像阿仰最喜欢蜈蚣,我阿哥最喜欢蜘蛛。你们猜我最喜欢什么?”
祁听鸿道:“我猜你最喜欢蝴蝶。”阿湘大摇其头,句羊说:“你也喜欢蜘蛛。”
阿湘俏脸一红,道:“你怎么晓得?”
句羊说:“我们也最喜欢蜘蛛,所以就晓得了。”
闻言,阿湘转向蜘蛛网,大声叫道:“阿蛛阿蛛,大家都喜欢你,请开门吧!”捡来靠在洞口的一根木棒,把蛛网小心卷起来。
自始至终,织网的大蜘蛛也没有现身。句羊问:“蜘蛛的名字就叫阿蛛?”
侍女阿仰道:“是圣女刚刚起的名字,不要再问了。”阿湘充耳不闻,走在前面继续唱歌。
在山路上走到天黑,远处隐隐亮起火光。侍女阿仰指着前面道:“那边就是‘大苗寨’。”
沿途已经站有好几个举火把的苗人,都是出来找圣女的。阿湘一扁嘴:“早就说过啦,你们不要管我。”
侍女阿仰劝她说:“大家都是好意。”
阿湘气鼓鼓的,故意走得很快。大家好像早就习惯她闹小脾气,如出一辙地娇纵,也没有谁当真。
到了山寨门口,阿湘重新高兴起来,指着中央最大的吊脚楼说:“阿鸿,阿羊,你们看,那就是我家。”
与其说是阿湘的家,中央吊脚楼其实是为历任寨主住准备的。三就黎当上寨主,阿湘就也跟着搬进去。
大苗寨平时绝无客人,唯一一间客房堆满杂物,还积了厚厚一层灰。三就黎的卧房倒是很干净。天太晚了,众人干脆搬来两床新被褥,让祁听鸿和句羊住进三就黎房间。
收拾完毕,大家聚在火塘旁边。侍女阿仰生火打油茶,给大家一人端来一碗,祁听鸿和句羊当然也有份。酒饱饭足,坐在火塘旁边聊天时,祁听鸿悄悄到角落问阿仰:“阿仰,你跟着圣女多久了?”
侍女阿仰道:“三就黎寨主让我跟着她。寨主走了多久,阿仰就跟了多久。”
祁听鸿于是拿出银盒,说道:“这是黎前辈做的药,他讲的是,每天吃一粒,吃足七天,阿湘姑娘中的蛊毒就解开了。”
阿仰想了想说:“大苗寨虽然现在太平,但若你们觉得这药不适合公开,就请自己收好罢。”
祁听鸿对句羊道:“阿仰姑娘这么说,证明苗寨里也不全是好人。当年阿湘就是被自己人下的药。”
句羊点点头,祁听鸿道:“要是有心人猜出来黎前辈……事情就麻烦了。”
句羊不响,祁听鸿眨眨眼睛,恳求似的说:“我们能不能呆久一点,呆七天,每天给阿湘姑娘一颗药。七天她就好了。”
句羊微微笑道:“和我商量做什么,我是你带的翻译,你想呆多久就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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