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贵道:“这不是已经回来了么,有甚可愁的。可不得找建文要个四五千两赏银?”
祁听鸿却能明白,楼漠一定是担心丈夫。他赶紧叫金贵别再说了。
只见楼漠醉醺醺去拿酒钟,一抬手,袖里掉出来一个圆溜溜小球。
句羊道:“这是什么?”
在座只有他不认得这东西,别人都认得。小球“嗒嗒”弹了两下,桌上一静。祁听鸿给他解释道:“这是夜明珠,建文送的。”
永乐十七年,盟主齐万飞召来他们七人,商量刺杀事宜。建文付了一人一颗夜明珠作为定金,也作为契约,就是这颗了。
金贵叫道:“楼寨主,珠子掉啦!”楼漠秀眉一抬,不屑道:“啊,这东西。”
金贵玩笑道:“啥叫这东西。你看不上,老鼠看得上。要么送给我罢。”
齐万飞横他一眼,金贵赶紧闭上嘴。楼漠却道:“行呀,送你。”
众人都是一愣。楼漠叹道:“这次实在太险。等干掉狗皇帝,我打算要金盆洗手了。”
祁听鸿怔道:“开玩笑的吧?”
楼漠说:“嗯。”祁听鸿松了口气,又听她说:“今天出门,已经找了新寨主。”
祁听鸿分辨不出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试探道:“那胡竹兄呢?”
楼漠哈哈一笑,说道:“我走了,他肯定也跟我走呀!一个人留下来闯荡江湖么?有啥意思。”
大家算是听出来了,楼漠是当真准备金盆洗手。
金贵跑来问:“神剑,这一仗打得是多可怕?连楼寨主这等母老虎都吓住了。”
祁听鸿亲历此役,虽然觉得可怕,但也没怕到萌生退意的地步。
想来想去,楼寨主退缩了,要金盆洗手,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胡竹。
又喝了数巡,楼漠彻底醉倒,趴在桌面上,再也不肯动了。众人劝道:“回房间睡吧。”楼漠只是不肯。
原本席间有胡竹这个人,天经地义能把楼漠搬回去。但今天胡竹不在,大家便犯难了。
好在薄双多少练过武功,也能背得动楼漠,自告奋勇,把她半背半拖地带上楼去。
她们两个做了许多年姊妹,不晓得在房里说什么话,总之薄双久久不下来。
其他人喝到意兴阑珊,也是醉的醉,走的走,留下祁听鸿收拾残局。句羊给他打下手,把醉汉搬回房间,洗碗洗碟,擦桌擦地,忙到深夜。
总算快收拾完了,两人蹲在后院水井边上。句羊打水上来,祁听鸿一张一张搓干净抹布。祁听鸿已经困到呵欠连连,眼皮一直打架。句羊温声说:“回去睡吧。”
祁听鸿揉揉眼睛,说:“要什么紧,马上能睡了。倒是你,从来不困的。”
句羊一笑,突然问:“祁听鸿,你是为什么喜欢我?”
他一边问这句话,一边把井上辘轳转得奇响,吱呀吱呀。并且京城冬天风比较大,祁听鸿没太听清。问道:“嗯?”
句羊不说话了。他也只是兴起才问的。如果祁听鸿真答不出来,他宁可自己没有问过。
就在这辘轳转动的响声中,前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音。醉春意楼临接一条土路,又靠近官道,白天经常有人骑马赶路,从这里匆匆掠过。但这么晚了还赶路的人着实不多。尤其京城晚上有宵禁,城门已经关了,是没法赶去城里住店的。
句羊急着转开话题,感叹说:“怎么这么晚了,还从这里走?”
祁听鸿兴趣缺缺,说:“嗯。”又说:“人家有急事呢?”
如果他们俩此时赶去前院,能看到一匹高头大马,马上乘客穿夜行衣、蒙面,浑身上下只露眼睛。经过醉春意门前时,他丢下来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袱,丝毫不停,急匆匆地赶路走了。
第61章 北方不可以止些(二)
经过一夜霜降露打,包袱上面爬满了蚂蚁。黑蚂蚁有指甲盖大,油光锃亮;红蚂蚁粟米大小,赤黄相间。无论哪种颜色,在白布上都格外显眼。包袱底下是一条蚁道,所有蚂蚁在此路线上来来往往,相遇,碰碰触须,挥别,乐此不疲。
开得醉春意楼大门,祁听鸿看见的就是这副情景。他赶紧跑过去,提起包袱一抖,把蚂蚁全抖下来。
除了他和句羊,别的人都还没醒。祁听鸿把包袱翻过来一看,上面用糯米粒黏了一张纸笺,写曰:醉春意樓武林盟敬啟。祁听鸿把纸笺拿下来,笑道:“是这么写的,我能开罢?”
句羊说:“开吧。”
两人把这包袱拿回堂屋,摆在桌上。解开包袱四角打的结,白麻布一层层揭开,底下青丝纠结,赫然是一颗人脑袋!祁听鸿大叫一声,跌坐在地上,椅子都给带翻了。
句羊把他挡在后面,拨开那颗头颅头发。祁听鸿没站起来,从他的角度看,只能看见句羊衣摆。过了很久,头顶响起句羊疑惑的声音:“你来看看。”
句羊这么叫他看,这颗头应该不是胡竹的。祁听鸿这才感觉到手心疼痛,是指甲把手掌掐出血了。
句羊也不拉他,等他自个站起来,又说:“奇怪。”
祁听鸿凑近一看,又忍不住“啊”地叫了一声。桌上的脑袋血迹斑驳,不仅头发,就连眉毛与睫毛都粘成一块一块的,全部是干掉的血。有的血迹已开始变绿,像长了苔藓。脖子被砍过两刀,一刀砍穿皮肉,第二刀才砍断骨头。
纵然脏成这样,仍可以看出这颗头颅面目。秀眉凤目,是楼漠的脸。但楼漠好端端在楼上睡觉呢。而且从血迹来看,此人死了至少有一天还多,更不可能是楼漠。祁听鸿喃喃道:“这是怎么回事?”
刚才他闹出好大动静,把武林盟众人吵醒了,都从楼上走下来。看见桌子上一颗人头,先是吓一跳,再看是楼漠,都觉得奇怪。
祁听鸿环视一周,别人都在,唯独楼漠没有下来。他又有点忧心,说道:“不管怎样,先叫楼姊姊……”
正要往楼梯走,句羊猛地拉住他,沉声道:“别去。”
金贵说:“干嘛不去?”
句羊从怀里找手帕,伸第一次,手太抖了,没伸进去,第二次才将手帕掏出来。他摆正桌子上那颗脑袋,轻轻把头发梳到后面,说:“拿点水来。”
薄双端来一碗凉水。句羊沾湿手帕,擦掉头上血迹,有的血擦几次才溶化。众人屏息看着。那张脸干净了,确确实实是楼漠不错。金贵又道:“句羊,做啥呢?这不可能是楼寨主呀!”
句羊不响,继续给头颅擦脸。有层厚厚的脂粉一样的东西剥落下来,那张脸眉目变了,脸型变了。这次祁听鸿再想叫,喉咙却像哑了一样,什么都说不出来。这是胡竹睡着了般安静的脸。
虽然不合道义,有损“逍遥神剑”侠名,但一刻钟前他确实在窃喜。虽然有人死了,但此人不是大家挂念的胡兄弟。
现在胡竹真容显现,大起大落之下,祁听鸿耳朵里如同灌满水,眼睛也隔着一层水,隔着邢先生的西洋眼镜,反正隔着什么东西,万事都不真切。他隐隐约约听见齐万飞问:“怎么一回事?”但他只觉得腿在发软,马上站不住了。
不晓得过了多久,他说:“我明白了。”
金贵说:“你不是说,你不明白么?”
到底有没有说过这句话,他自己是不记得了。祁听鸿清清嗓子,说:“是这样的,之前楼姊姊讲过,我们兵分两路,他们八十个人,能引走一半禁军。”
他感觉嗓子里卡了样东西。句羊另外倒了一碗水,塞进他手中。祁听鸿端着没喝,又说:“我问楼姊姊,他们区区八十人,怎么引得走一半禁军。楼姊姊说,自有办法。”
金贵迷惘道:“啥办法?”
祁听鸿说:“楼姊姊杀禁军斥候,出去抓落单禁军,又故意放跑几个人,是告诉禁军,主帅是她。”
句羊看不下去,替他解释道:“这位胡前辈扮成她的样子,一现身,禁军笃定建文跟着主帅,于是就拼命去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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