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陛下您又说气话。”刘公公比那位死去的薛公公胆子大些,毫不避讳笑道,“夜里蚊子多,那秋月台外边便是荷花池,殿下再跪下去怕是会出事。”
皇帝手中的瓷盖轻轻敲击着杯沿,没有说话。
“陛下,皇后娘娘求见。”
皇帝淡淡道:“让她进来吧。”
皇后仍旧穿着那件在晚宴上的大红色凤袍,从身后侍女手里接过食盒,将几碟凉菜放在桌上,“方才陛下估计气坏了,臣妾瞧陛下都没吃几口。”
“成烨他犯错在先,怎么能因此牵连龙体受饿?”
“我以为你不会来替他求情。”皇帝抬头望着她,“这些年,不论朕如何教训他,你从来不闻不问,若不是你暗地里在东宫里塞了眼线,我都以为你眼里没有这个儿子。”
“陛下,臣妾可没有替他求情。”皇后笑道。
“哼。”皇帝冷哼一声。
“其实我一直知道,陛下对谢家多有忌惮。”皇后不动声色打量他的表情,“让谢小公子做成烨的太子妃,不失为一种牵制的法子。”
“谢小公子不像谢青云,对朝中之事懵懵懂懂,不会成为谢凌云的助力,又可为太子铸造声势,也不像京中奢靡成风的世家子弟们总是惹出些事来,陛下与臣妾不都还喜欢得紧么?”
皇帝顿了顿,“继续说。”
“臣妾也不希望陛下与自己的孩子之间因为这些事心生隔阂。”皇后道,“不论是陛下故意宠信陈氏,还是刻意打压他,这都是他成为储君本就该承受的事。”
“可这些年,陛下是否入戏太深,已经忘了成烨年幼时也曾被你抱在怀里疼爱?”
“左不过是个心上人,陛下成全他吧。”皇后轻声道,“就像当年陛下为臣妾所做的一样。”
周遭侍从早在皇后进来时退了出去,所以有些事便没了那么多忌讳。
“当年……”皇帝声音发沉,“朕与塞北王女成婚,让她夺了属于你的正妻之位,可为了这个人人都想得到的位置,为了塞北安危,朕不得不这么做。”
“可塞北尤不知足,屡次朝朕讨要先帝允诺的皇太孙之位,一个混杂着外族血脉的孩子,怎配继承我大周的江山。”
所以在他登基前一日,甘泉殿起了一场大火,烧死了原本的塞北王女与先帝钦定的皇太孙,而塞北只知他今日登基封后,却不知凤冠流苏后,早已换成了他原本认定的妻子。
而那时梁成烨与王女之子相差不过半岁,又都处于襁褓中,他便对塞北称作,王女逝去,让新的皇后抚养太子,日后仍旧继承大统。
而新皇后的三皇子则葬身于火海。
待一切尘埃落定,当年知晓真相的人都被秘密处死,除了长公主。
毕竟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在上云京死几个人很正常。
“罢了。”皇帝叹了口气,“不过是个太子妃,朕瞧他表现,待回宫之后便下旨。”
“不过——”话锋一转,皇帝冷下脸,“他愈发不把朕放在眼里,性子还需好好磨一磨。”
“陛下是要提拔四皇子么?”皇后诧异道。
陛下的几个皇子里,也只有刚及冠不久的四皇子能入朝听政。
“不,他不够格。”皇帝道,“朕已经有了人选。”
皇后想到近日打听到的传闻,没说话,甚至不以为然。
她知道,被陆节找回来的所谓遗留在外的三皇子,是不是真的王女之子不重要,反正待陛下将成烨雕琢满意后,也只会和七皇子一个下场,成为她皇儿的磨刀石。
第118章 是他回来了?
玉不琢不成器,即便来日成烨得知真相,也该体谅她与陛下的苦心。
“那臣妾便先替他谢过陛下了。”皇后行礼告退后,转身去了秋月台。
梁成烨仍旧跪在殿中,脊背笔直,一动不动。
皇后叹了口气,走过去,“起来吧,本宫已如你的愿,替你朝你父皇求了旨意。”
“只要你这段时日不惹你父皇生气,待回宫后,他便会为你和谢小公子赐婚。”
“……”梁成烨没动。
“成烨?”皇后拧眉,“本宫说的话,你可有听见?”
“……”
梁成烨抬手,一旁的小灵子连忙俯下身,递出手臂让男人撑着站起来。
“在母后眼中,不论父皇对我做什么,都是为我好是么?”梁成烨淡淡道。
“你这是什么话?”皇后眉头拧得更紧,“且不论你一介储君公然要求娶一个男人,你父皇自然生气,再者本宫已替你求了恩典,你为何还是不满意?”
“成烨,你是太子,你可知——”
“母后不必多次提醒。”梁成烨转过眼珠,垂眼望着自己的母亲,声音冷淡,“儿臣的太子之位是母后费尽辛苦争来的,这件事母后从年幼时已说过无数遍,儿臣不曾忘。”
“儿臣能有今日,都是母后的功劳,更应感恩戴德。毕竟,小猫小狗在讨好主人家后得到一块来之不易的肉,都该学会铭记恩情。”
梁成烨扶手行了一礼,“儿臣告退。”
皇后怔怔立在原地,目送他远去。
。
梁成烨离开后,并未回自己宫里,而是去了官眷居住的别院。
错落的竹影随夜风摇曳,映在床幔上。
榻上的人没睡,正与跪在榻边替他扇风的侍从低声说着什么。
“白鹭,唔……有蚊子!”
“此香驱蚊,小公子快些睡吧。”白鹭安抚道,“奴婢会盯着的,绝不让蚊子咬您。”
谢枕云轻哼一声,用手去拽床幔边缘的流苏,袖袍落下,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
手臂上,一个粉红的印子格外显眼。
那是被蚊子偷咬后鼓起的包。
“还是痒……”
“奴婢给您轻点挠。”白鹭柔声道,“小公子皮肤薄,可别自己挠破了。”
梁成烨隔着走廊,远远望着,一时之间竟出了神,连唇边勾起笑意都无所察觉。
直到谢府跟来行宫的管家迎面遇上他。
“诶?太子殿下?”管家讶异道,“这么晚了,殿下为何会在这里?”
梁成烨瞥了眼他手里的草药包。
有薄荷的气息,定是要拿进去给那人消热去燥。
他伸手,淡淡道:“孤去送,管家去休息吧。”
管家不敢违抗,只好将草药包交给了他。
踏入屋中时,床幔里的低声谈笑停霎时禁止。
白鹭走过来行礼,“太子殿下。”
“你来做什么?”谢枕云撩开床幔,睨着他。
“你先出去。”挥退白鹭,梁成烨走上前,打开手里的草药包,用玉勺取了一些青绿色的药膏涂抹在谢枕云的胳膊上。
“放心不下,来看看你。”
谢枕云挑眉,“我以为殿下深夜前来,是来逼婚的。”
沉默片刻,梁成烨抬眸望他,眸色深邃令人捉摸不透,“我的确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谢枕云随口问了句。
“这几月来,我与枕云之间,在枕云心中到底是何关系。”梁成烨淡淡道。
谢枕云可以极其自然的留宿东宫,在无人的湖畔长廊里与他相谈甚欢,肆无忌惮在他的马车他的东宫里留下属于另一人的气息与痕迹。
他教少年抚琴、作画、吟诗、下棋,成婚之前不该做的事,他始终克制隐忍,不曾有半步逾矩。
可在旁人面前,他们似乎过分彬彬有礼,疏离克制,甚至还没梁成彻来得亲昵。
以至于今日求陛下赐婚,满殿大臣皆愕然不可置信。
“殿下是因为今日我没有答应你的求娶,所以质问我么?”谢枕云勾唇道,自上而下俯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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