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幼娘还要动,蒋二娘的指甲几乎嵌入她的胳膊:“小严不让去。那就是去了后果更糟!”
蒋幼娘更生气了。
她也记起了舒景临走之前,对蒋二娘留下的那个眼神。
凭什么只给蒋二娘留?
书房。
谢青鹤整个下午都歪在榻上看书,榻上拥着薄毯,穿得就比较单薄,两次匆匆忙忙出门拉架,衣裳已经冻得冰凉。他进门之后,自觉失温,先在火盆前取暖。
舒景紧跟一步进门,在他身边跪下:“主人,奴……”
见谢青鹤正在烤火的手顿了顿,他就暂时闭嘴。
“真是掉了个虫子在脖子上?”谢青鹤问。
舒景已经被治得服服帖帖,一个字都不敢撒谎:“不是。”
掉虫子是蒋二娘找的借口。她并不知道以舒景的身手,根本就不可能有虫子掉进他的领口却不自知,这个谎言偏偏蒋幼娘是可以的,骗谢青鹤马上就要露馅儿。
谢青鹤脸色微沉:“说吧。”
舒景只考虑了一瞬,就老老实实地招供了:“不敢欺瞒主人,刚来小院的一段时间,奴确是存心讨好二姑姑……勾引过她。”
家里做主的人是谢青鹤,可是,谢青鹤并不管家务。
所以,舒景真正的上司是蒋二娘,他的日子好不好过,完全取决于蒋二娘对他的态度。
舒景很早就知悉了蒋二娘的脾性。在蒋二娘的认知里,奴婢就是一种财产,她心肠好,把舒景当人看,给舒景吃肉,让舒景住得舒服,她也喜欢舒景,却绝不会把舒景当作丈夫人选。
正因如此,舒景才会更加放心大胆地讨好她。
“二姑姑不过拿奴消遣,偶尔逗趣儿。奴不敢冒犯,二姑姑也不曾去想更进一步的事。说到底,奴就有一千个胆子,又怎么敢做触怒主人的事?”舒景每一个字都说得很小心。
他既要把事情说清楚,又不能让谢青鹤觉得冒犯,听着刺耳。
“二姐姐是什么脾性我很清楚。”谢青鹤将半身前倾,距离火盆更近一些,“你就不曾发现,三姐姐也很在意你?”
这才是谢青鹤觉得这件事必须要处理的原因。
因为舒景的缘故,蒋幼娘甚至对蒋二娘生出了一些嫉妒之心,这是何等荒唐荒谬之事。
舒景低下头,沉默不语。
蒋幼娘要喜欢自己,舒景又能怎么办?
舒景一开始就对蒋幼娘敬而远之,保持着想当的距离。蒋幼娘的眼中没有界限,她也不觉得奴籍有什么问题——她自己也在奴籍,现在身份文书也在赵小姐手里,奴籍又怎么了?
有谢青鹤这样不好糊弄的主子在,舒景哪里敢招惹家里的女主人?为了拒绝蒋幼娘的“好意”,舒景甚至会故意显得与蒋二娘亲近些。蒋二娘知道分寸,二人的关系暧昧却点到即止,是安全的。
哪晓得此举越发刺激了蒋幼娘,姐妹俩吵架时,他就被拎了出来当靶子。
现在他更是因此被主人当作姊妹离心的祸首。
舒景知道自己的处境非常艰难。那两个吵起来的是主人的姐姐,他不过是个奴婢,孰重孰轻一目了然。而且,他主动勾引了蒋二娘,在主人的眼里,两位姐姐关系失和,只怕他就谈不上无辜了。
他很想替自己辩白。
可是,怎么辩呢?说他一直躲着蒋幼娘,从来没有勾引过蒋幼娘?
那不是自己撞枪口上找死么?
舒景只能低头不语,等着主人处置。
“二姐姐的女红铺子若是开起来了,住在街上也方便应门打理生意。明日我去人市给她挑几个打下手的使女,她带着做学徒也好,做奴婢也好,铺子那边也住得开。”谢青鹤是临时做了决定,说话跟着思绪走,语速比较缓慢,“你,去给二姐姐守门。”
蒋二娘与蒋幼娘都对舒景有了好感,谢青鹤觉得这件事不妥当。
一来舒景身份成谜,他的过去显然非常复杂,没有调查清楚之前,不可能将姐姐托付终生。
二来舒景态度成谜。他勾引的是束缚着自我的蒋二娘,对热情奔放的蒋幼娘不假辞色。究其原因就是他不想跟蒋家姐妹扯上任何关系,才会选择绝不可能的蒋二娘去讨好。
有了这两条,谢青鹤就绝不会让舒景碰两个姐姐一下。
舒景万万没想到谢青鹤的解决思路如此清奇,正常情况下,不是该除掉他这个祸水么?
※
谢青鹤下了决定之后,做事雷厉风行。
次日本是庄彤与贺静上课的日子,谢青鹤给他俩布置了功课,就带着舒景去了人市。
庄彤与贺静都是面面相觑。怎么突然决定去买奴婢?前儿来的时候也没听说这事啊。看见蒋二娘因哭过肿起的双眼,两人就明白了。好嘛,姑姑们又吵架了。
下午,谢青鹤就带了三个女孩子回来,小的只有六岁,大的也才十二岁。
他说人都是给蒋二娘买的,资质好就当个绣娘,资质不好就做些洒扫做饭的家务活,实在不行还能帮着站站铺子,招待招待客人。反正女红铺子多半都是女客。
蒋二娘压根儿也没有弟弟想把自己支走的意识,一下子来了三个小女孩,家里住不开,她很自然就把人安排去了街上铺面,又觉得几个孩子住着不安全,想要去陪着。
谢青鹤还记得她当初要拿绳子把舒景拴住的往事,明显就是怕这几个买来的丫头跑了啊。
“叫小严去给姐姐守门。”谢青鹤说。
自从昨天被蒋幼娘搅闹曝光之后,蒋二娘一直战战兢兢,怕弟弟为此苛责舒景,或是责怪她行为不检。如今谢青鹤主动安排舒景给她守门,在她看来,就是默许了此事,把舒景送给她了。
蒋二娘自然不会真的对舒景有什么想法,但是,这事过了明路,以后把舒景当猫儿狗儿逗弄一番,也不必担心弟弟发怒或是妹妹说闲话,蒋二娘心里舒坦了许多。
尤其是,弟弟表态之后,她就不必担心妹妹来抢人了!
蒋二娘欢天喜地地带着人搬家,高兴得晚饭都没在家里吃。
蒋幼娘则差点气死。
她是真的很喜欢舒景,也很想跟舒景有点什么!
这下可好,舒景彻底跑了!
解决了蒋二娘的问题之后,谢青鹤安抚蒋幼娘的方式也很简单粗暴。
蒋二娘与舒景搬到街上铺子里之后,谢青鹤托庄彤帮忙,从乡下雇了一家四口。丈夫老黄负责守门兼做粗活,妻子郑嫂负责厨下,两个女儿就给蒋幼娘当丫鬟,听她差遣。
蒋幼娘从家务中解脱出来,每天就跟着谢青鹤读读书,写写字,如今也是有丫鬟的小姐了。
她不如蒋二娘那么勤俭自持,既然有好日子过,为什么不过好日子?
蒋幼娘用上了丫鬟,捧上了手炉,还跟着糜氏学品香调香。往日只觉得这人身上好闻,那个屋子有药味儿,渐渐地懂得多了,才知道这是什么香,什么季节适用……
糜氏跟她聊天,笑道:“先生用香从不出错,我以为姑姑们都懂呢。”
谢青鹤曾有梦境知晓未来之说,蒋幼娘原本将信将疑。如今读书认字增加了许多见识,又有服侍赵小姐、与糜氏这样的官家贵妇交往的经历,懂得越来越多,也越来越觉得弟弟来历玄奇。
糜氏的疑问不好解释,蒋幼娘还得帮着遮掩:“让你见笑了。我们贫家小户能供得出一个就阿弥陀佛了,一块肉还得紧着阿弟吃呢。许多事情确实他懂,我们妇道人家不懂。如今条件稍好了些,我又有幸与阿糜相识,白得了这么多见识。”
糜氏的丫鬟烟儿嘴角微撇,将心底的不屑压了下去。
贺静对谢青鹤执弟子礼,尊称呼蒋家姐妹“姑姑”,糜氏也跟着这么称呼。事实上,谢青鹤对贺静态度比较随意,提起糜氏则多半是尊夫人,夫人,并没有真的把贺静和糜氏当晚辈。
蒋幼娘对糜氏一口一个“阿糜”,她是觉得很亲昵,糜氏的丫鬟嬷嬷都很不悦。
这个称呼是隐含了上下尊卑的,如糜氏这样的高门贵妇,只有她的婆家长辈、大姑子,才能连着姓氏称呼她“阿糜”。蒋幼娘这么称呼糜氏,就是自认糜氏的长辈,将糜氏视为卑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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