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家和萧家都倾尽全力想要说情营救。
曾经在小院住过的萧明仁等人都纷纷写信来哀求,当初想要给韩家松土挖角的关系也重新走动了起来,往韩家使力问询,往大郎二郎处打听,连宫中的田贵太妃和邓太后都被惊动了。
谢青鹤去宫中给皇帝上课,皇帝也旁敲侧击地问了问,说:“要么打发他回家也罢?”
连韩珠文都忍不住来府上求情,对伏传说:“我姨表兄与萧公六子乃是连襟,家里急得热锅上的蚂蚁,托我来问一问先生。不求赦罪,只求不死。”
也就是说,韩家与萧家掐得这么厉害,彼此之间也没有仇深似海,拐弯抹角还能联上姻呢。
可惜,伏传的态度很坚决,此人必死。
“你以为我杀他是朝堂政斗?单单把他拎出来杀一儆百?”伏传反问。
韩珠文原本坐在一边喝茶,闻言连忙站起,垂手听训。
“你来找我求情之前,不去问问他做了什么事,我又是为何要杀他?好,我知道你没有去问,我告诉你。”
“如今朝廷没钱,工部没什么大差事可做,户部李尚书常年在外郡收粮,认为南安各地水渠荒废,可请工部派人指点当地流民疏通旧渠,辅以灌溉。萧作瑄则认为此策役使民力,滋扰庶民,是祸国之策。他提出建议,与其疏通旧渠,不如加固河道。南安歉收多年,也没见民众饿死,一旦寒江改道,就是千里汪洋。”
“李尚书认为国库空虚之时,压根儿没有银钱加固河道。此事便作罢。”
“此后萧作瑄就各处宣扬,说李尚书不支持加固河道,说我伏传只看重南安旧人,宁可花钱给南安郡疏通水渠用以灌溉,也不肯花钱加固河道,任凭寒江沿岸的百姓死于洪灾。”
伏传说到这里,看着韩珠文的双眼,说:“倘若只是谣言蛊惑人心,我也不杀他。”
“今年三月,工部往仙池沿岸勘测河道水文,我收到暗报,萧作瑄沿途派人破坏河堤,只等着汛期来临,崩坏河道、淹没乡里——这样狼心狗肺的贱人,容他苟活于世,你我岂有容身之地?!”
韩珠文听得冷汗都冒了出来。
事实上,若是换了别人当权,光是萧作瑄传谣中伤这一条,就必然要杀一儆百了。
伏传好脾气并未即刻动手,哪晓得萧作瑄不仅传谣,他还想把谣言做成真实,居然真的带人去掘河堤,这就触了伏传的逆鳞。
伏传教训韩珠文,说:“你才小小的年纪,不要满心党同伐异,将一切都视作政斗。为官做宰是要为民请命,尽量多做些实事,整天想着斗败了这个,斗败了那个,不如去斗鸡、斗蛐蛐。”
韩珠文连忙跪下,俯首道:“弟子受教。”
※
不管萧家、田家如何使力,萧作瑄仍旧死在了刑场之上,枭首弃市。
萧作瑄的死深深刺激了在京的河阳党人。他们突然意识到,现在的官场已经不保险了,就算不公然造反,只要不肯服从丞相府的命令,想要玩点党同伐异、虚以委蛇的把戏,照样可能流血身死!
田家与萧家都很愤怒,一起写信给阆绘,把阆绘骂了个狗血淋头。
原因很简单,谁都知道,韩珲刚刚死亡、伏传初掌兵权的时候,是韩家和伏传最虚弱的时候。如果那时候阆家和伏传开战,胜负难料——伏传很可能会兵败。
阆家明明都举家逃出京城,也已经跟朝廷、跟韩家摊牌了,都正面对上了,怎么会突然求和?
如果那时候阆家硬杠到底,伏传说不定都被打残了!现在我们怎么会这么惨?
接了信的阆绘也很愤怒,在家狂骂田桢和萧明仁两个滑头。
对,那时候是伏传和韩家最虚弱的时候,趁虚而入当然是上策。但是,就叫我阆家在前面顶雷,你俩坐收渔利,你当我傻啊?!咋不见你俩跳出来造反呢?!
到现在,伏传在京的地位越来越稳固,原本的虚弱早已一层层褪去。
韩家私兵已经缓缓延伸到朝廷各个衙门,私兵不容易扩张,朝廷征兵就容易许多。
想要趁虚而入占便宜的机会,已经彻底失去了。
阆绘骂累了,坐在书房里,想起死去数年的阆泽莘,叹了口气。
世易时移,主动权已经到了伏传的手里。如今不是阆家想不想造反打朝廷,只等着哪一天伏传养得膘肥体健,就该朝着河阳开刀了——外郡所有的小世家都消失了,朝廷的触角慢慢深入地方,惟有河阳三郡,始终被阆家、田家和萧家把持着,更似国中之国。
输了。
大势已去。
可是,就算阆绘知道,他曾经有机会打败伏传,时光倒转,他仍旧不会对伏传宣战。
这就是联盟的弱点。
明明三家联手胜算极大,可是,谁都想尽力保存自己的实力。
所以,阆家也绝不会为田家和萧家牺牲。
——要我一家血扑,换你俩风光?
呸,想得美!
※
皇帝大婚,邓太后想为他聘娶韩家女,田贵太妃则竭力推荐田家女。
原本皇帝初一十五都要去给邓太后请安,从那以后就不肯再去了。宫中一举一动都耐人寻味,一个月就给邓太后请安两回,皇帝居然都不肯去,显然不是无法忍耐,而是故意表态。
谢青鹤对阿奇古管得不算很严格,他常常会扮作小宫女的模样,进宫陪伴邓太后。
“娘娘欲为天子聘娶韩姑娘,不就是为了天子亲政夺权做准备么?”阿奇古说。
同样是迎娶韩家女。韩琳、韩珲在位时,天子这么做是对韩家表示亲近,伏传掌权时,皇帝还是一门心思想娶韩家女,那就是想要离间韩家与伏传的关系,收用韩家的忠臣。
皇帝看得懂这其中的差别,当然不肯接茬。
田家的姑娘娶不得,韩家的姑娘则是万万娶不得,绝对娶不得。
邓太后没好气地瞪他:“你懂得什么!”
“我不懂得大道理。只是天子与丞相君臣相得,待之以诚,娘娘何必以权术阴私度量?天子婚事虽是家事,也是国事。娘娘何不赏花赏月,安闲度日?不要再管了吧。”阿奇古轻声劝说。
邓太后沉默片刻,说:“宫女给你做了套衣裳。”
阿奇古眼前一亮,强忍着兴奋,克制地说:“谢娘娘。”
最终,皇帝既没有娶田家女,也没有娶韩家女,皇后出身寒门,父亲是兰台御史,七品小官,位卑职贵,皇后自幼熟读诗文,因少女病之故,师从王寡妇,且修为不低。
大婚当日,帝后坐在龙床上,先论了一回师门辈分。
“朕是苏子门生。”
“……妾师从王孃,是伏丞相的再传弟子。”
“那你可得叫朕师叔。”
皇后白了皇帝一眼,说:“师叔只会画画,可打得过我?”
皇帝嘿嘿笑道:“以德服人,以德服人。”
……
鸳鸯帐中,皇后俏脸绯红,气鼓鼓地看着皇帝。
皇帝连忙放开锁着她胳膊的大手,小声说:“你是再传弟子,朕是真传弟子,有点绝招……不是应该的么?再者说了,皇后真以为……苏子只教画画?”
皇后怔了怔,悄悄的说:“我以为……都是面子上的好。”
皇帝将她长发放下,说:“是真的好。苏子授朕以至理,丞相辅朕以正道。朕常常想,这天下有丞相治理,谁来做皇帝又有什么区别?倒是苏子天天敲打朕,要朕早些亲政……”
皇后好奇地看着他:“这又是为什么呢?”
“他不耐烦隔天进宫给朕讲课了。”皇帝无奈地说,“若是亲政了,就不去学宫读书了。”
皇后小心翼翼地说:“可亲政之事,不也得……”丞相说了算吗?
皇帝叹了口气:“三日之后,丞相就不再开府了。”
皇后睁大眼睛。
天子大婚,丞相撤府?这是要归政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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