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牙就露出心虚含糊的笑容:“这个……也是……就报官啊哈哈哈。”
官府捉拿逃奴还是很勤快的,且逃奴一旦被捉回,打死无罪,很少有奴籍冒死出逃。何况,奴殴主,罪如子殴父母,坐实了就是死罪,打翻主人逃跑的奴婢,要么逃出生天,捉回来就必死无疑。
那人又抬头看了谢青鹤一眼,说:“我不会跑。”
谢青鹤相信他说的话。
就凭这人的功夫,人市的枷锁看守哪里困得住他?想跑早就没影踪了。
从人市出来之后,谢青鹤才跟着李晋雅去城东看房子。
这年月很多屋舍租赁,尤其是羊亭县这样的小地方,牙行也不是那么的神通广大。
许多百姓赁屋子就是口口相传,邻居家、亲戚家有空屋子出赁出售,又是邻居家亲戚家要买房赁屋子,两边传话搭上线,连中人都不用,事情就做成了,资源就在内部消化。
李晋雅是本地人,走街串巷拍门去问,附近有没有屋舍出赁,就有人给他指哪里哪里。有时候拍门探出头来指路的,说不得就是李晋雅沾亲带故的亲戚好友,寒暄几句干脆就带着去找了。
最后谢青鹤还真就看上了李晋雅堂嫂娘家亲戚出赁的一间院子。
独门独户,在土地庙附近,说是横死过人,家里人嫌晦气不敢住了,空置了有一年。
“没人住,三天两头就有不三不四的人进去,喝酒赌钱,搞得乌烟瘴气。也不图钱,每年给个二两银子,有那么个意思就是了。”李晋雅那边的亲戚老老实实地说。
李晋雅不大愿意让谢青鹤赁这院子。一来死过人,二来这地方已经成了闲汉喝酒赌钱的地方,住进去了说不得还要被闲汉找麻烦。他这一行重口碑,带着谢青鹤去人市当了一回冤大头,已经让他的口碑摇摇欲坠了,再让谢青鹤租了他堂嫂亲戚家的问题院子,他的口碑要砸光了。
哪晓得谢青鹤对这个地方特别满意:“行啊,就这样吧。写个收条,我就把租钱付了。”
那房东居然摇头说:“不用不用,约满再收租钱。这钥匙给你,家里剩下的家具都随你安排,若是不用找个屋子给我锁起来,院子里那棵桃树别给我砍了,其他都行。”
李晋雅才稍微松了口气,好歹是没有坑钱吧?白住的院子,不能说他故意坑客官了!
买了小厮,相中了住处,谢青鹤给李晋雅结了今日的工钱,另给了半两银子做赏钱,李晋雅心情复杂地与他分了手。谢青鹤溜溜达达回了家,发现天色还早,庄园也就在附近,干脆就转了过去。
庄园也没有学堂私塾的模样,看上去就是很正常的民宅,门口挂了“庄园”二字。
谢青鹤敲了敲门,来应门的是个穿着白衣的书童,施礼问道:“请问客人有何贵干?”
“求见庄老先生。”谢青鹤说。
书童很熟练地说:“客人若是前来求学,可往山水书斋拜见刘钦先生,若是求见我们老爷,还请留下拜帖,明日再来。”
谢青鹤还礼道:“还请小先生指路,山水书斋怎么走?”
书童露出笑容:“客人请进。”
庄园是真的观景园子,挖了荷花池子,从浅水引水而入,闸口一东一西,居然是静水深流。
世传庄老先生是易学大家,学易必学气,学气必知观望,谢青鹤才刚刚走进庄园大门,就知道这位庄老先生并非浪得虚名,是俗世中的知天机者。
进了庄园之后,夕阳渐斜,不少学生吃过饭在院子里散步消遣,这就有些学堂私塾的意思了。
见书童引谢青鹤进来,路边各人都纷纷施礼问好。
谢青鹤只是微微颔首。
这就惹来了不少人侧目,还有许多愤怒。
所谓礼,尚往来。
别人以礼相待,谢青鹤却不肯同等回复,自然会引来不满,这叫目中无人。
哪怕是庄老先生这样的大佬,有学生上前拜礼,他也不会眼皮不抬、高傲路过,颔首回礼是最基础的,说不得还会停下问候两句。
现在谢青鹤居然也跟七老八十的老学者一样,对路旁学生的问候仅仅颔首回应,这就使人愤怒。
你以为你是谁啊?老子给你拱手作揖,你这货装什么逼,点尼玛的头呢?
若不是有身边的同学拉着,脾气暴躁的几个学生差点冲上来,要暴揍谢青鹤一顿。
——十五六岁的锦衣少年,身边没有十个八个小厮护卫跟着,家世好得有限。还敢这么装逼,不揍他揍谁?!
书童也觉得谢青鹤很奇怪。刚才在门口还很有礼貌,怎么进门之后就变了?
一路走到山水书斋,有个很狂妄的小子来拜师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庄园。不少好事者都闻讯而至,想要看看这货到底长什么样儿,有多少底色本钱。
山水书斋是负责入学考试的地方,庄老先生并没有资质差、学习差就不给入门的规矩,不过,拜入山门之前要让先生们摸个底,知道深浅才好安排课程,这也是所有学堂私塾都要做的测试。
负责接待新生的刘钦先生长得很儒雅和蔼,接待谢青鹤的时候,还叫书童上了一杯茶。
照例问了姓名籍贯师承,又问了读了哪些书,刘钦才写了几个考题,叫谢青鹤现场做,怕谢青鹤紧张,还说:“只管放心大胆地做,此卷只做授课分班之用,不与进学相关。”
谢青鹤重新要了一张纸,熟练地检查笔墨。
刘钦只看他章法井然地研墨动作,就忍不住点了点头。是否受过良好的教养,是否有着良好的学习习惯,从研墨侍砚的细节上就能分辨出来。光看这弟子的举止气度,再差也有限。
哪晓得谢青鹤提笔落纸,第一划就把刘钦惊住了。
这他妈的白夸了!
正儿八经三道题,这货一笔下去,居然开始画画!
这就是标准的答非所问。
刘钦在山水书斋当了好几年摸底先生,见过各色各样的奇葩学生,正常的不去提他,就说那些不正常的,要么蠢,要么笨,要么狂,都喜欢卖弄小聪明,显出自己的本事。
你那么会画画,你就去学画啊。庄老先生是易学大师,专注易经,五经中的《易经》,学完了是要去考科举的,不是用来算命的那一种!跑来这里臭显摆干什么?人家卖肉,你说你的绣活儿好,八竿子打不着!
刘钦涵养极好,仍是坐在一边,等着谢青鹤“答题”。
若是谢青鹤正常答题,哪怕写得一窍不通,只要把卷子填满了,刘钦也会让他入学。但是,像他这样答非所问臭显摆的学生,刘钦是不会客气的,直接劝退。
治学之道,无非虔诚。
心存狂妄一意显摆,根本就不可能耐心学习,留下又有何用?
时间缓缓地过去。
刘钦被耽误了晚饭,饿得肚子咕咕叫。
偏偏谢青鹤还在刷刷刷,他也不能催促,剥夺人家的考试资格,只好起身掌灯,顺便端了一盘茶点过来,想着单自己吃也不合适,打算给谢青鹤也分两块。
走到谢青鹤身前,正要分核桃饼,一晃眼看见了谢青鹤已成七八的画纸。
哐当一声。
谢青鹤闻声低头,一个核桃饼咕噜噜滚到他脚边。
他也没吃晚饭,也是被误了饭点。抬头看见才回神的刘钦,刘钦也才看见他灼灼的目光,连忙把手里的核桃饼让了两个给他。
“学画几年了?拜师父学的?”刘钦拉了个小板凳,在谢青鹤身边坐下,跟他一起啃核桃饼。
“有几年了。”谢青鹤不爱撒谎,但是,他学画的时间真的不好说,说出来就是老神仙吊打小蒙童,“这些年都是自己画。”
“有慧根啊。”刘钦由衷地赞美。
若是七八十岁的老先生画这幅山水,刘钦也不至于惊得歪了点心盘子。
正是因为他一开始就轻视,十五六岁的小孩儿再有天分功力,又能画出多好的画?
谢青鹤不大认同他的想法。不管是作画写字,技巧都是最基础的东西,决定高度的是天分。古往今来不少画家都是二十出头就一骑绝尘,笑看无数画了几十年都徒有其型、不知其魂的老画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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