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朝有些激动地把他抱了起来,举上头顶:“贪佑桑州。”
这动静闹得太大,素姑缓缓拉开门,用个矜持又嫌弃地眼神看着常朝。冷不丁看见常朝小腿上的血渍,顿时微微咧嘴,惊讶地看着他:“这是……”
常朝马上就把外甥放在地上,打了个哈哈:“没事没事,我先走了。”
素姑匆匆忙忙回来,恰好看见谢青鹤在擦匕首上残留的血渍,抓了个正着。素姑也不吭气,上前接了那把匕首,收到下处擦洗干净,又端了水来擦洗地上的血痕,收拾干净之后,一句没问。
她再是个缺心眼的,服侍了谢青鹤与伏传近一年,哪能真的毫无所觉?
只是有些事不好说就不必说,不该知道的就不去知道罢了。
药园种植自然不是一日之功,常朝带着人搭棚子盖屋子,天南海北到处跑,还得盯着相州的制药坊,照着谢青鹤给的方子和程序将麻肤膏和止血膏加工出来。止血膏是焕肤膏的低配版,没了伏传喷的那一口清气,没有使再生肌肤光洁如昔的功效,好处是不必修行加持,凡人就能配制。
这一批药物做了出来,常朝看着成品有些忧心忡忡。
陈起摆明了要打压陈丛,陈丛与外甥一样都是有宿慧的,会不会有另起炉灶的心思?
哪晓得谢青鹤半点不记仇,这批药做好了就让常朝派人送去了涓城前线,刚好碰上一场大战结束,无数缺胳膊断腿露了肠子的伤兵躺在营房里哀嚎,陈起除了让人给他们送好酒好肉,压根儿没有别的办法——这批人十有八九都会死去,只看能熬几天而已。
这堪称保命神器的药送到之后,整个涓城大营都震惊了,伤兵营还有伤兵等着用药,就有高层纷纷来取药囤着,意图日后保命。常朝连连保证相州制药坊还能做,药材管够药膏就管够,陈起立马传令四处收购药材,把囤药的将领都喷了一遍,叫把药交出来救人。
突然有了这么两剂神药,涓城方面都跟打了鸡血似的,颇有点天命在我、此战必胜的气势。
陈起找常朝打听药方的来历,常朝照着与外甥商量好的说辞,说去年就想做药材生意,满天下收买药材的时候,偶然从荒山老妪处得来。陈起又问老妪何在?常朝说,杀了呀。
陈起扶着常朝的肩膀,盯着他看了片刻,突然笑了笑,说:“好。”
谢青鹤和伏传都从制药坊的生意中摘了出来,也没什么人相信两个小儿能弄出这么大动静,这买卖又一次算在了常朝头上。陈起刚拿走了造纸坊,又拿走了制药坊,有心提拔补偿常朝,就让常朝入幕东楼——常朝是陈纪的妻弟,陈起此前一直不肯重用他。
哪晓得常朝居然拒绝了,说:“谢郎主提拔。仆已入幕西楼,辅佐小郎君,亦是效忠郎主。”
陈起都听懵了,西楼是个什么玩意儿?
他的随身小厮夏赏低声解释说:“小郎君在客院圈了一块地,不许安置外人,只叫常小郎住了进去,因在明堂之西,下人戏称西楼。”
陈起觉得这事荒谬至极,又有点不切实际的喜感,可常朝送了神药又举手奉上制药坊,也没得人家立功了还要收拾人家的道理——他收拾亲儿子可以蛮不讲理,统御下属却相当赏罚分明,否则也不能引来这么多谋士将率投奔。
“那便……赏你个西楼行走的身份吧。”陈起哭笑不得。
这样一来,常朝在陈府也算是有了正式职事,能从陈府公帑领取月俸与各种节礼,最实在的是,他有了西楼行走的身份,就把西楼的存在确立下来了,使西楼成为相州公帑管照的正式衙门。
——郎主的幕府在东楼,小郎君的幕府在西楼。
常朝带着这个好消息回来,先讲述涓城前线伤兵营的惨状,谢青鹤与伏传都不为所动。
谢青鹤是早就见得多了,伏传在前世也随韩琳打过天下,战场是个什么样子,他最清楚不过。常朝又说药剂的用处,谢青鹤才微微一笑。
“如今造纸坊交出去了,制药坊也交出去了,咱们下一步做什么?”常朝摩拳擦掌地问。
西楼成了合法衙门,常朝要办点什么事就更理直气壮了。
当初才建起造纸坊的时候,白芝凤还亲自去巡查了一遍,搁现在就不一样了,西楼与东楼并行两个不同的幕府,谢青鹤再要常朝去搞点什么事情,除非陈起下了命令,东楼根本没有资格过问。
伏传也挺好奇,想了想,说:“冶铁做甲?”
谢青鹤摇摇头,说:“我能冶铁,九阳不行。”
道理很简单。他现在年纪太小,就算他想自己出头扛事,陈起或说外边的人也不肯深信,只会把染指铸造兵器铠甲的事算在常朝身上。谢青鹤能另起山头干这件事,因为他是陈起的儿子,换了旁人插手此事,都必死无疑。
何况,常朝的身份还那么暧昧。真去碰冶铁制甲之事,陈纪的下场不会比陈非好多少。
“玩儿两年吧。”谢青鹤看着常朝恢复如初的脸,“舅父恰好娶妻生子。”
常朝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两个小儿催婚,啧了一声,愤愤而去。
“我是弄不懂陈起的想法了。他若要打压陈丛,又为何许了开府之事?虽说也不是正经开府。能有舅父一个西楼行走,也能安排其他的西楼行走,这不是故意开了口子,让陈丛蓄养谋士么?”伏传觉得陈起做事太过颠三倒四,自相矛盾。
“他打压儿子是为了控制儿子,不是为了把儿子养废。你常与他相伴,没发现他喜欢骑快马,开硬弓,饮烈酒?同样一把剑,他必然要更锋利的。”当着小师弟的面,谢青鹤也不想说闺阁事。陈起连女人都喜欢用抢的,越刚烈越喜欢,才会撞上花春,吃了人生中最大的亏。
陈起既要打压控制儿子,又不喜欢儿子唯唯诺诺,一辈子都在拉扯撕裂陈丛。
谢青鹤心智成熟且熟知未来发生的一切,对陈起既无孺慕之心,也对他的摆弄毫无所动。换了任何不知事的小孩儿,在他这种变态的教养下,不长歪的可能都趋近于零。
“也不必很关心他的想法。今日是他,明日说不得就不是了。”谢青鹤提醒了伏传一句。
陈起在相州的时候,隔两天就把伏传召到身边逗弄,亲自带着伏传去射灯打猎,丝毫没架子地把伏传扛在肩上,二人都以父子相称。伏传回来的时候,总是很高兴。
谢青鹤能理解伏传的想法。
不管是上官时宜还是谢青鹤,都没有当过父亲,没有那份理所当然的爹味。
父爱母爱都是很世俗的感情,拖泥带水,纠葛不清,在孤清冷寂的寒山上根本无法存在。上官时宜与谢青鹤能给伏传的感情都比较克制,上官时宜不可能把他扛在肩上,谢青鹤纵然愿意扛着他肆意宠爱他,二人却也错过了那段时光。
伏传没有说话,起身打个呼哨,大黑狗倏地蹿了出来,绕着伏传打转。
“走,吃肉。”伏传带着大黑狗钻了出去。
※
陈起在菩阳的战事非常顺利,詹玄机献计围城打援,白芝凤指挥三袭孟春,燕州王晡带来的六万兵马几乎被蚕食殆尽,王晡麾下的名将董钊、张宣授首,陶准、钱玄、刘渠归降。
麻肤膏和止血膏起了奇效,原本应该死在涓城的单煦罡只掉了个胳膊,奇迹般的生还。
因此,原本因义弟之死愤而屠了菩阳城的陈起高抬贵手,非但没让士兵屠杀平民,连左瞿溪都得到了归降不死的待遇,侥幸全家活命。
左瞿溪率部归降,陈起把他全家都送回了相州,美其名曰安置。
左瞿溪有七子八女,战死沙场的不算,还剩下两个年纪不大的儿子,三个未出阁的女儿,都被陈起一股脑地打包塞给了姜夫人,说是与府上小郎君一起教养。
姜夫人对此深为不满:“此前从没想过给丛儿请个师父,左家的崽子来了,倒要延请名师,叫丛儿与几个奴才秧子一起读书。这是哪家的道理!”
甭管哪家的道理,左丕、左遵住进陈府之后,陈起请来的“名师”也跟着到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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