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楼的时候,姜霁北听到了好几家住户探头探脑的动静。
“楼顶那家女人又疯了”的消息在矮楼之间是不可多得的谈资,他甚至可以听到他们讨论的声音。
“谁又去他们家面前提孩子的事了?”
“啧啧啧……太惨了……就一个娃……”
姜霁北刻意放缓了步伐,但即使是从其他住户的嘴里,也没有听到半分关于“另一个孩子”的讨论。
怎么可能呢?
离开糖厂生活区,姜霁北没有立刻驱车回家,而是在厂区里转了转。
沿着一条直行的道路,他来到了少年记忆中的一片废弃荒地前。
回忆里,那片荒地上长满了各种野生绿植,还有一个巨大的生满铁锈的秋千。
十一年过去,姜霁北看到,那片荒地已经被填平,原本放置秋千的地方也改成了一个商店。
商店里,几个小孩正在买零食,他们掏出零碎的纸币,换来了店主手中的金平糖。
孩子的快乐轻盈得如同金平糖透明的玻璃包装纸,他们交换玻璃纸,把玻璃纸挡在眼睛上,相互分享自己眼中的太阳有多美。
回忆里的池闲,也说自己要看太阳。
那时的池闲站在秋千上,姜霁北站在秋千边。
池闲握住秋千的吊索,鼓励姜霁北把他推得更高一些:“再荡高一点,我就离太阳更近一点。”
“那你抓稳一点。”
在欢声笑语中,池闲越飞越高。
他伸出一只手往天上探:“阿霁,再推我一把!”
“好!”
荡到半空的池闲离太阳仿佛只差一指的距离。
姜霁北往后退了几步,瞅准了池闲荡到最低点的时机,冲向秋千,用力地推了他的背一把。
少年人对引力和惯性缺乏认知,又认为自己的本事大到可以与天地平起平坐,更不知后果为何物。
池闲飞起来了。
秋千的吊索从他的手中滑出,有那么一瞬间,他像一只滑翔的隼,在太阳前停滞了几秒,脸上还挂着没有收尽的笑容。
随后,在万有引力的定律之下,池闲的身体在空中画了一道抛物线,面部朝下,重重地摔落在地。
太阳滋养的绿植亲切地拥抱了少年人,可是他飞得太高,落到地上的时候,草地里传出了清脆的折裂声。
姜霁北听过这种声音。
那是他导演父亲剧组里的音效配音师在折芹菜,这音效对应的画面是——
骨头折断的画面。
池闲在草地上抖了几下,头下漫出鲜红的血。
“阿闲!”姜霁北慌慌张张地跑到池闲身边,想去把他扶起来,又怕把人碰得更碎了。
就在他颤抖着手掏出手机想打电话求救的时候,池闲却自己爬了起来。
池闲抹去脸上的血,对姜霁北露出一个让他放心的笑容:“没事,我是不会死的!”
之后的池闲竟真如他所言,奇迹般地没事了,只是在下巴上留了一块小小的疤。
但在此之后,姜霁北就坚决不帮池闲推秋千,也坚决拒绝池闲给他推秋千了。
“阿霁,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嘛……”没有姜霁北助推,池闲的秋千荡得不起劲儿。
姜霁北摆出严肃的小大人样:“不可以,你坐上去晃晃就行了。”
现在来故地一游,就算是想再一起荡一荡秋千,也找不到人,更没有秋千可以荡了。
把车开离厂区,停在厂区外的街边后,姜霁北在街上转了转。
记忆之中,他对池闲生活的这片街区了如指掌,十几年前,两个少年骑着自行车,钻遍了大街小巷。
姜霁北记得,出了厂区大门,再往前走两个路口,在红绿灯拐角处的人行道上,有一个二手书摊。
那个书摊的摊主是一个看起来精瘦干瘪得像人参精一样的秃顶老头,他时常骑辆小破三轮,满大街小巷地转悠,上人家家里收废品,再把收来的二手书积攒起来,以极低的价格摆摊售卖。
池闲和姜霁北经常光顾这个二手书摊。
姜霁北不缺零用钱,想看什么书,大可去书店购买全新的。
但池闲常来这个书摊,他性格开朗,和谁都能聊两句,连带着摊主也认识了姜霁北。
“这里的书都很便宜,”那时的池闲告诉姜霁北,“而且在这种旧书摊上,你会收获一些意想不到的老书。”
后来他们果真一起在老头的书摊上淘到了一本神奇的书,书的扉页上还写着他们班自然老师的名字。
姜霁北已经想不起自然老师姓什么了,但他还记得当时的场景。
“原来自然老师还看这种稀奇古怪的书。”那时的他翻着那本旧书,惊讶地说,“涉猎范围真广。”
“是,怪不得他总能编一些精彩的故事给我们听。”池闲说,“那些地皮卷啊白龙洞里的小白龙什么的,编得跟真的似的。”
“你不也总是看一些乱七八糟的书吗?”姜霁北抬眸望他,“你那通灵仪式捣鼓得怎么样了?到底能不能召唤出笔仙啊?”
“差不多成了。”少年池闲自信地抬抬下巴,“明天下午,叫上聂明他们,一起试试。”
哦,聂明。
回想到这里,姜霁北想起来,聂明就是昨天在聚会上把他叫醒的那个黑瘦男人。
可是,聂明为什么说,没有池闲这个人呢?
穿过车水马龙的街道,来到记忆中书摊所在的位置,姜霁北毫不意外地发现,那里空空如也,摆摊的空地此刻被一排崭新的黄色共享单车占满。
首都到处拆拆建建的,不能说不好。
只是随之一同被拆走的回忆连落脚点都消逝无踪,姜霁北突然觉得有一些空虚。
也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摊主说不定早已经不在人世了。
回到家,姜霁北对眼前的情况感到一筹莫展。
池闲在他记忆中如此深刻,可为什么大家都说并没有这个人的存在呢?
他坐在沙发上,把双腿搭在茶几上,开始在脑中思索池闲最后一次在自己记忆中出现的场景。
那不是什么快乐的回忆,在“笔仙事件”发生后不久。
摔倒在笔仙指引他前去的溶洞里,被石钟乳扎穿大腿后,姜霁北休养了很长一段时间。
伤好出院后,他突然厄运缠身,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倒了大霉,诸事不顺。
池闲就是在那段时间突然失踪的。
那时的少年姜霁北自顾不暇,忙得焦头烂额。池闲不找他,他也没心思主动去联系对方。
父母不是不知道少年姜霁北玩笔仙的事情,但他们认为这只是少年人的玩闹和幻想,没有往心里去,自然也不会阻止。
直到母亲目睹姜霁北莫名其妙地从楼梯上摔下来,原本就没好全的大腿又添了擦伤。
母亲立刻托人四处打听。
灵媒者告诉她,随意通过召唤仪式叫来孤魂野鬼,会倒大霉。
在熟人的介绍下,父母带着姜霁北去了有名的灵媒者八姨家。
那个两鬓花白的女人上下打量着姜霁北,露出严肃的表情:“你印堂发黑,身上鬼气极重,邪祟缠身。”
姜霁北唯物的导演爹上一秒还在拿着镜头对着八姨家的神幡晃,下一秒听到她语气如此严肃,终于也担心了起来:“我的儿子怎么了?请您——”
八姨像是早有准备一般,从袖中取出几张黄符。
她用毛笔蘸了墨,认真地在符上书写起来:“请神召邪,都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母亲对八姨深深一鞠:“请您指点。”
“这道鸿福并进开运之灵符,息灾除恶,贴于家中东南方。”八姨把黄符递给她,又写了几张符,“这些,拿回去化成灰兑水喝了。”
父母对八姨千恩万谢。
把符纸带回家,母亲担心地对姜霁北说:“宝宝,以后别玩邪门的东西了,把那些通灵仪式的道具扔掉吧?”
母亲是个温柔又优雅的女人,有着一头乌黑的长卷发,眉毛细长似柳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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