聪叔的声音愤懑阴沉:“都怪韦老四,都是他出的馊主意!”
姜霁北抱起胳膊,摆出一副听故事的表情。
聪叔抱着自己的双腿,哆哆嗦嗦地说起了那段曾被韦妻提起的过往。
只不过,他是以当事人的身份,带着姜霁北和池闲一起回溯的。
失去左臂的韦老四、被割掉头颅的光头韦明、被拖拉机碾爆肚子的阿才和被肢解后找不到右臂的阿东,以及唯一幸存的聪叔,曾是村里臭名昭著的流氓五人组。
他们年轻时就在村里偷鸡摸狗,不干正事,年纪大了以后也倚老卖老,仗着脸皮厚,欺负别的村民。
大家拿他们没办法,纷纷避之唯恐不及。
十三年前,村里搬来了一户姓蒋的外地人,他们是一对年轻的小夫妻。
搬来这个村子后,这对夫妻从村民那里学会了养蚕。
他们男的勤快,女的精明,不过短短两年,夫妻俩的生活便过得风生水起。
没多久,他们又把一对老人、未成年的小姑子和三岁多的儿子给接了过来。
年轻人在外面干活,老人在家里料理家务,准备菜饭,一家人齐心协力,日子更是过得和和美美,却也惹得村里不少人眼红。
正如在韦家听到的一样,第四年,也就是十年前,村里开始分地。
村外有一个丘离得远,地也荒,就没有人愿意要。
这对夫妻一合计,反正他们将来也要在这个村子里养老定居,便提出把这片土丘买下来。
村委会正为处理荒地的问题犯愁,听闻小夫妻主动提出买地,他们大喜,便把地低价卖给了他们。
卖地的钱村委会留一半充公,另一半每家每户都分了点。
这本来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情,没想到韦老四等人却大为不满,以“外地人占了大便宜”为由,闹得满城风雨。
他们无耻地要求,小夫妻要么把地退回来,卖地的钱只退一半,要么再出一笔钱,把差价给补了。
小夫妻哪能不明白,韦老四这伙人就是想从他们口袋里掏钱。
这个村里的人都一个姓,没有人为他们主持公道。为了息事宁人,夫妻俩吃了这个哑巴亏,又掏了一笔钱。
不料,尝到了甜头,韦老四等人竟更加不满足。
他们狮子大开口,要夫妻俩再出一笔钱,否则就让他们的养蚕生计做不下去。
泥人尚有三分火气,小夫妻气不过,不再搭理他们。
眼见钱袋子不配合,韦老四等人想了一个阴毒的办法——编派蒋家女主人不守妇道。
在女性地位极其低下的乡下农村,想毁掉一个女人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这伙地痞流氓放出流言蜚语,说男主人不在家时,女主人到处勾引男人。
他们的故事编得绘声绘色,连细节都描摹得香艳无比。
很快,蒋家女主人的“风流韵事”就传遍了村里村外,又传到了蒋家人耳中。
女主人怒发冲冠,指着天直发毒誓。
男主人知道流言是那伙人的手笔,便揣了一把菜刀藏在怀里,寻到了为首的韦老四家。
争执中,韦老四推了男主人一把,男主人藏在怀里的菜刀“哐当”一声落了地。
这伙村痞早有准备,见男主人带了刀,便以此为借口,纷纷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农具。
搬来村里三年,小夫妻在周边村庄也结识了不少朋友。
见状,男主人当即打电话叫来邻村的人帮忙。
很快,邻村人开着皮卡车赶到。
就这样,一场无比惨烈的村庄械斗发生了。
这个村里的人都一个姓,宗族气氛浓得很,男人们打红了眼,妇孺老人也没有一个劝架的,都在一边冷眼旁观。
他们毫无顾忌,一副拼命的架势,见了红也不收手。
邻村人一看不对劲,盘算着没必要为外人丢了性命,便慌忙丢下农具逃跑了。
男主人寡不敌众,一路逃回家,想要通知家里人快逃命。
没想到这帮穷凶极恶的歹徒竟然紧随其后。
他还没踏进屋,就被阿才追上,一铲子把人从腹部劈成了两截,鲜血从院子里直喷家门口。
正在院子里扫玉米的老父亲被这一幕吓呆了,哭喊着上来劝,却被光头韦明一镰刀砍在了脖子上,脑袋当场落地。
女主人趁乱把刚满十六岁的小姑子和五岁的儿子藏在床底和衣柜中,不料歹徒们竟在家中搜寻起来。
女主人展开双臂去拦,却被韦老四一锄头剁掉了左臂。
老母亲与小姑子也没能逃过死劫,老妇被聪叔骑摩托辗断了腿,年轻的女孩则被阿东砍断了右臂。
最后,这场大规模械斗以蒋姓一家人的惨死告终。
“韦一心就是他们的儿子。”说到这里,聪叔情不自禁地掩面痛哭起来,“当年我们真的是被鬼上身了,居然做出这种猪狗不如的事情……”
“别把责任推给鬼,你们比鬼还可怕。”姜霁北的话语毫不留情地揭开他的掩饰。
“为什么没有杀韦一心?”池闲问出关键所在。
“那天也是巧了,八姨刚好来我们村做白事,是她拦住了我们。”聪叔抖了一下,转了转眼睛,压低声音说,“她说我们造了孽,要我们给小娃仔留一条生路……”
“她还说韦一心有慧根,就把韦一心带了回去,收作徒弟。韦一心还小,记不得当年的事情,八姨给他改了姓,哄他讲他爸妈死得早,连碑都没有……”
等冷静下来,看着满地的鲜血和七零八落的尸体,这伙人回过味来了。
穷乡僻壤的地方,村民无比团结,警察管不到,也管不了。
他们商议一番后,决定连夜把这家人的尸骨收拾起来,悄无声息地埋在荒地所在的丘顶上。
堆了两个小土包已经是大慈大悲,墓碑想都不要想。
村里人口径一致,对外宣称这家人因经营不善而破产,收拾包袱回老家去了。
蒋姓一家人本来就是外地人,随时都会离开这里,这个解释倒也能接受。
这个村的人做了亏心事,面对韦一心,本该心怀愧疚。
没想到,时间一长,他们便渐渐地忘记了这件惨案,理所当然地把韦一心当作是八姨收养的孤儿。
听着聪叔断断续续的叙述,姜霁北皱起的眉头就没舒展过。
恶心,太恶心了。
怪不得韦一心父母被葬在村外,只有两个矮小的坟包,连墓碑都没有。
原来并不是因为“三十岁前去世不得葬在村内”,而是因为他们就是十年前惨死的那家外姓人,根本不可能葬在村里。
“没想到,十年后,这家人还是回来报复我们了……”聪叔颤抖着目光,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四哥、阿东、阿才,还有光头,他们的死法跟那家人一样……下一个肯定是我!”
“这不是活该吗?”姜霁北冷笑一声。
“我晓得、我晓得……”聪叔滴溜溜地转着眼睛,像是想到了什么,神情突然变得惶恐起来,“可是,按理讲,他们一家人都被埋在了那块地里头。可是今天被冲出来的那堆骨头,上面的那个镯子,我认得……”
说到这,他忽然放大声音:“那个女主人有一个一模一样的!”
“都十年了,你没记错吗?”池闲眼神漠然地看着聪叔,他对聪叔的说法有所怀疑。
“肯定没有记错!”聪叔斩钉截铁地回答,随即又从墙角爬出来,跪在地上哀求他们,“肯定还有鬼!是那家人变成鬼回来报复我们了!下一个死的肯定是我!”
他“咚咚”地磕着响头:“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救救我……”
“救不来。”姜霁北说。
“自求多福。”池闲说。
撇下两句话,他们不顾聪叔的哭喊,干脆利落地转身跨出了他的家门。
离开聪叔家后,池闲对背后渐渐微弱的哭喊声毫无反应。
他转头问姜霁北:“接下来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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