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如赵客松所言,谢忱山做事,不可能是无的放矢。
尽管面上看来,他来广夏州不过是无所事事,可若是当真无事,有怎可能在广夏州逗留了这么长的时间?
谢忱山道:“近来,魔尊身上的魔气,已经尽数都遮掩起来了。”
魔尊已然化为了人形,闻言,便也慢慢点头,伸出一只苍白细长的手,在残红落日下,根骨显得有些瘦削。
“今日,那剑修,不曾发现。”
谢忱山并没有去问那剑修是何人,只是淡笑颔首:“魔尊并非是不能够收敛,只是在往日的环境中并不需要如此。这广夏州是人妖魔三者的集聚处,在这里生存的妖魔总会比他处要多一些,我想,倘若魔尊在此走过一遭,或许也也能耳濡目染,学上一些。”
他用上了“学”这个字眼,又是否有些过于贬魔尊了呢?
实则不然。
因为人族便是这样一种擅长互相学习的种族。在彼此相交的过程中,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谢忱山自然可以直白教导于魔尊,可这样便只不过是一种教授,而无法让魔尊的眼中落入他物。若是魔尊的眼中只能容得下谢忱山一人的话,那永远都无法如魔尊所愿,做一个“人”。
单独的教授被谢忱山给否决了后,那也便有用这般大的环境氛围,潜移默化地影响着魔尊的做法。
当魔尊真的学会收敛的同时,也意味着他的眼中,总算融入了这世间的景色。
而不再是在高高遥远的云端,不知何处。
如魔尊极其偶尔会与赵客松搭话,如今日驱赶那试图靠近的剑修,那都是极小,极小,却是猛一大步的变化。
谢忱山在带领着魔尊览阅人间百态的同时,倒也曾经想过这会不会是另外一种层面上的玷污呢?
在世间眼中是如此可怖的魔物,本质上却是如此懵懂无措。
谢忱山伸出手,摸了摸魔尊那顶扎满小辫子的头发,自从佛修帮着他打理完这长发之后,魔尊便时常宝贝着,不容得有半分的散落。
世上的事情,可真是荒诞有趣。
最是凶恶可怖的魔尊,却是如此空白。
而被人歌颂为佛子的慈悲佛修,倒是沾染了好一手算计谋划。
谢忱山轻声说道:“魔尊已经许久不曾进食,是已经不需要了?”
猩红的眼眸抬起,魔尊盯着谢忱山。
单手却盖住了肚子的位置。
“不饿。”
魔尊拧着眉,像是个人般在认真纠结着。
“饥饿,感,会有,却不再同,从前那么,难以忍受。”
谢忱山想。
就连说话的能力,也逐渐见长啊。
“那看来还是与之前观心镜中吞下的东西有关。”他道,“魔尊可有察觉异样?”
魔尊便摇了摇头。
他的目光冰凉地盯着正在沉思的佛修。
不会。
那种味道仍然时时刻刻蛊惑着他。
却不会在同之前那般凶猛。
每当灼烧的饥.渴翻上来的同时,宛如有种奇怪的力量也在同时按下去。
如此往复,魔尊便也失却了进食的胃口。
那可不代表他不饿。
血食的渴望乃是天生,自打他诞生在此间,就不曾消退过的饥.渴,却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够排解的。
若他当真渴求,身旁的佛修便是其中至宝。
他的血,他的肉,他的骨骼,无不是上佳抉择,甚至那已经是他们之间定好的契约,迄今为止魔尊已经都牢牢守着彼此的承诺。
那当他饥.渴的时候,自然也能够以佛修为食。
那……
不过是本能最渴求的悸动。
可魔尊没有动。
一只手递到了魔物的面前,佛修的声音仿佛是洞察了什么一般,淡淡地说道:“虽然如此,可并非是完全不饿罢?”
此前如此庞大的进食量,又怎么可能真的轻易被压制呢?
那手腕上,已然划开了浅浅的细痕。
香甜的味道渗了出来,甜得血眸瞬间幽深。
触须无法自控地缠绕住那手腕,尖尖的那头抹去血红的痕迹,浅浅的血液哪怕只是沾染了一丝,都如同在魔物的全身爆炸开来。
触须宛如颤抖了一瞬。
然后魔尊道:“不。”
魔的声音先是小小的,是人的话语。
“不。”
然后是古怪的,奇特的,扭曲的语言,仿佛是直接出现在人的心头,烙印在人的意志之中,沉闷诡异地翻滚着。
——不。
屋内本该封闭了五感,什么都无法感知到的赵客松蓦然睁开了眼,朝着床边呕出了好大一口鲜血。
他的经脉震荡不已,好似听到了什么不该听到的语言。
魔道:“不。”
佛修身在最近处,本来是最受冲击的那人,可他属实安然无恙,甚至还能分得出心力去护住这修仙居所。
免得在魔尊沉沉的威慑之下毁于一旦。
谢忱山无奈道:“您本就以血肉为食,这也是我们先前定下的契约,魔尊何须拒绝?”
这话可是不错。
魔尊那脑袋翻来覆去地想,也想不出应对佛修的话。
于是魔尊便生气起来。
他把那根触须断开,余下的无数黑雾把自己团在了最里面,如同一颗硕大的黑球挂在了树梢上,半点都不理会谢忱山了。
谢忱山难得有这般怔愣的模样,盯着这挂着的黑雾看了半天,方才放声大笑,仿佛看到了什么稀奇有趣的事情。
他摇着头,翻身下了树。
进了门,只见赵客松昏倒在床边,而那只鸮则是单只脚踩在他的心口上。那模样也不知道是不是要把少年给踩醒,眼见着佛修进了门,那只鸮默然飞起,远远停在了原木上。
谢忱山与那只鸮对视了一眼。
鸮毛不知为何炸开来。
淡定的鸮,炸开的毛,似乎是处在两个极端。
谢忱山无声无息地笑起来。
他朝着鸮轻声说道:“看来我赌对了。”
…
谢忱山把赵客松给扶了起来,灵力顺着他贴合的掌心传入少年的体内,把那紊乱的体内环境给调和了一下,引导着那差点窜出丹田的金丹回到了原位,方才松开了力道。
赵客松懵懵睁开眼,嘴边的血痕还没有擦去,但见眼前出现了佛修的身影,便下意识叫了一句:“大师,方才……”
“方才,”佛修镇静地说道,“什么事也没有。”
谢忱山取着手帕给赵客松净脸。
赵客松迷迷瞪瞪地坐了好一会,才抬头看向窗外。
那门窗已经都被大师给打开了。
赵客松一眼就望见了院子里古木上挂着的大黑球,那可当真是显眼,甚至到了让人移不开视线的地步。
赵客松咽了咽口水,去问无灯:“大师,那院中的……”
究竟是不是魔尊?
谢忱山背对着他,似乎是在拧干沾血的手帕,声音含笑传来:“是魔尊。”
赵客松抹了把脸。
他觉得从前对魔尊的种种想法都要裂开了,什么时候那冰冷无情的魔尊居然还有这样一面?
这,这看起来不就像是在使脾气吗?
原来这魔,当真是有情绪的。
赵客松有些恍惚地坐在床边,怔怔地看着那毫无动静的黑球,心头莫名有道声音在小小声地说着。
从无情,到有情;从嗜血,到克制。
这般种种的变化,不正是在说明,那魔物当真是一点、一点在学吗?
树梢挂着的黑球似乎是随风摇曳了片刻,骤然露出了两点猩红。
那两道猩红饥.渴地盯着谢忱山的背影,风声中仿佛传来了利齿摩擦的动静,片刻后又平息了下来。
谢忱山取着帕子重新出了门,走到了树下,望着那黑球,平心静气地说道:“魔尊,人要是受伤的时候,是会让朋友帮忙包扎的。”
猩红眨了眨。
无数触须黑雾之中,两点猩红翻找了下,好不容易才找出了那根断开的触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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