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面上冷嗤一声,很是嫌弃,其实心里有点期待。
但绝对不会让那书生看出来。
他留在这,一半是为了恢复功力,韬光养晦,另一半确实也是新奇于普通百姓的平凡日子。
在魔界活了三百多年,再耀武扬威都会疲,活得不耐烦了找仙人打一架常有的事,无非是找点乐子。
呆在蔺竹身边,他甚至学会了喂猪,多了几桩完全没什么卵用的求生技能。
闲着无事,去便去。
第二天一早,蔺竹带他去了一趟村里。
元宝村不过百号人,但是分布如落沙般疏散。
几十户人家环绕着青岩山脚建了房,形如一只两头尖的元宝,主要聚集在元宝的中间,两边稀稀落落,多是荒地。
蔺家老屋便在这元宝的右尖尖上,平时要去村中间同旁人喝茶聊天,都要走个二十分钟,实在安置地太偏了。
“前前后后,村里建了三个大窖,算是冬日头里大伙儿共用。”
蔺竹领着解雪尘去了村中央的晒谷场旁边,远远地指了指一道入口,没有进去。
“那是最开始建的第一个,但是后来冬天冷了,很多混混挤进去投骰子赌博喝酒,还偷其他来取暖的人身上的钱,大伙儿渐渐就不乐意来这里了。”
“走,我们去第二个。”
第二个在更靠西一点的位置。
他们过去的时候,还有老婆婆抱着腌菜缸子颤颤巍巍往下头走。
“慢点,当心摔着!”
“哎!”
地窖像一个方井,上头掩了个稻草门,但是没有锁。
最初这里只有一副竹梯供人爬上爬下,老人实在行不方便,拜托村里壮年帮忙又掘开了一条陡台阶,虽然也容易摔着,但比梯子好使。
解雪尘走在最后面,待书生慢吞吞下去以后,悄无声息地落了下去,根本用不着台阶。
里头阴暗潮湿,只点了一盏小油灯。
往里头瞧,大概有五丈见方,堆着几个酒桶和酱菜杠子。
如今四月出头,寒日终于熬干净了,囤下的白菜酱瓜也跟着吃完,里头显得很空。
“虽然冬天过完了,但是夏天一来,什么都容易腐败生虫,要么拿盆子装好泡在井里,要么搞个地窖。”
蔺竹摸黑在里面逛了一圈,走回解雪尘身边。
“咱们家的不用太大,有这个四分之一我都知足了,你觉着呢?”
魔尊皱眉。
“太寒酸。”
“这已经挖的很大了,”蔺竹失笑:“邻村的才四尺见方,冬天被大伙儿塞得满满当当,根本不够用。”
“还有一个窖呢?”
“那个是冰窖,去年才修好,用不着去,里头冻死人。”
看完大概构造规制,蔺竹带着他往回走。
他们如果也住在村中央,直接借用这个窖储藏蔬菜食粮就好了,平时也有老人时不时帮忙看着,会用扫帚干草叉把狸猫无赖之类的都轰走。
但他们实在住的太远,平时走过来都要一刻多钟,来回折腾路上还要搬东西,实在不方便。
书生看日头时又想起什么,叮嘱起来。
“下午我帮不了你,要去村西一趟,等会咱们挑个地方,你先随意挖着,我大概晚上回来。”
魔尊没当回事,心道他走了自己才清净。
“去哪?”
“看看那边的几个孤儿,”蔺竹本来手头积蓄不多,去衢州城时又抓了几服药,囊中更加羞涩:“你记得我昨天抓的药吧,我得给他们送过去。”
魔尊停下来,语气微妙。
“不是给我抓的药?”
“你不是好了吗?”蔺竹瞧他一眼:“看着比我还精神。”
“村西有几个五六岁的小孩子,平时都是靠邻居接济才长大,现在得了痢疾,肯定是吃了什么脏东西。”
他前几天忙于照顾解雪尘,许久没有过去看望,生怕小孩儿们出事。
男孩子命硬,还能多抗几天,有两个小女孩本来就身体不好,再拉肚子更容易出事。
解雪尘情绪突然沉了下来。
他此刻才意识到,他不是这书生救下的唯一一个。
“你救过很多人?”
“哪有什么救不救的,”蔺竹失笑:“冬天在路边看到饿昏的人,扶起来喂两碗热米汤。”
“春天多瘟疫疟疾,能帮忙贴点药钱,能救活几个便是几个。”
书生说到这里,有些难过。
“救不活的,便只能帮忙立个坟头,最后为他们烧些纸钱。”
解雪尘莫名就不高兴了。
他心头发躁,像是自己也被归类到路边随便哪个人,无关紧要。
就连救下他这件事,仅仅是这个书生随手之举。
他并不特别,也并不重要。
魔尊只要不高兴,就不肯说话,自顾自地生闷气。
没被剜心挖肺之前,他杀人很多,生气时直接动手是常事。
偏偏这凡人经不起动怒,一巴掌就能拍死,实在不能明着发脾气。
再回去时全程都憋着不高兴,无声无息变回哑巴。
蔺竹跟他相处了这些天,已经完全熟悉了这人的行为模式,一见又哑火了就猜出来他又不高兴。
但只能猜到这里。
……兴许是走路的时候被臭虫咬了?怎么又绷着个脸?
书生记挂着那几个没爹没娘的小乞丐,暂时顾不上哄他。回家后便打包了些干粮小米,带着一提药去了西边。
“你生火做饭的时候当心把家点了,我晚上尽量早点回来!”
后者冷冰冰背对着他,一声不吭。
你住人家屋里得了,别管我。
院门吱呀作响,临关门前蔺竹又唤他:“雪尘兄,我真走了啊,厨房给你留了馍馍。”
不高兴还是不高兴,没理他。
书生哼一声扭头就走。
家里又只剩下解雪尘一个人。
猪吃饱了在翻肚皮晒太阳,鸡依旧咯咯咕咕乱叫,突然就没人粘在他身边找他说话。
他走回蔺竹在前院挑的地方,随手摘了片栗树叶子,又是一折,横在唇边。
清越笛声乍然一鸣,数十片栗叶脱落枝头,如撒豆成兵般浮在空中听他号令。
魔尊又是一吹,栗叶齐齐掉头,眨眼便破空而去。
男人坐回秋千架,晃来晃去,不再动作。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地上传来骨碌声响。
西边有两只穿山甲被尖刀似得叶片逼了过来,刀锋横在脖子上不过来就要剜了剥肉。
这两只穿山甲在野山深处的落叶堆里原本睡得正香,哪想到突然就小命不保了,欲哭无泪地刨了个洞一路钻过来,吓得瑟瑟发抖。
魔尊看它们一眼,后者吓得快要蜕皮,玩了命地在标记地点刨土。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四只兔子被叶刀赶了过来,同样是横刀在喉咙口,不听话就割喉。
四只田里的野兔子哪里认得穿山甲,见着那两怪物时吓得惨叫一声,眼瞅着栗子叶要穿喉而过,抹着眼泪跟着刨土。
有它们在,平地肉眼可见地往下掘出一个洞来。
解雪尘身为魔尊,便是家里造个地窖出来,也绝不能同凡人造的一般逼狭窄小。
他记得村里那口窖越有八尺见深,那自家的至少要有十八尺。
若是他乐意,八十八尺也挖得。
魔尊荡着秋千心不在焉地规划着地窖面积,穿山甲和兔子领命一路猛刨,饿极了才偷偷吃点树叶草籽。
男人慢悠悠地想完了深度,又开始思考宽度。
他不喜欢地下,就算在瘴气缭绕的魔界,也只肯住在云端崖上。
罢了,只要三进三出吧。
穿山甲一听要它硬生生在地里刨个三进三出的大宅子出来,差点当场昏厥。
叶子刀在旁边比划了一下,后者眼泪汪汪地长叫几声,召唤同伴来帮忙救它。
又过了一个时辰,十几只穿山甲震地乱响,从不同方向掘地而来,钻进地洞里一通狂刨。
解雪尘等到暮色渐深了,施舍般往远处小径上看了一眼,算是迎接那人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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