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真真望见他,不知道他是特意来,还是无意撞见,她停下脚步,只是想和过去做一个了解。
从她说不见君无畏开始,君无畏也的确没有再来见过她,过去的千年的情分,因她挥剑斩去,他便也如此,毫不留情。
自己曾经,希望过君无畏回头吗?
大概是希望过的。
百年夫妻,千年知己。
走到这一步,是她自己错了,错看错信,错在还有一丝的舍不得。
但这些话,并没有必要再提起。
薛真真的师父总是说,女子多情,是练剑途中的败笔,无缘得见大道。
她幼时记恨师父的偏颇,加倍勤学苦练,打败了所有的师兄,她是太一门里最出色的一个,胜过千千万万的弟子,但如今,她要比君无畏差一线。
这一线,是她放不下命运,放不下薛错。
她不想追求剑之极致。
她要自己的儿子平平安安。
君无畏温和,平静,又万分的漠然,像每一次争执,他总是率先沉默,笑对薛真真的怒火:“剑主,你不要再往前。”
薛真真直视着他,面无表情:“缘由。”
君无畏沉默,看了看天,轻轻抬手一挥,薛真真掩盖的气息散去,浑身上下缠满了大劫之气。他瞳孔紧缩,控制不住上前一步,又生生按耐下来。
君无畏说:“剑主,你阻拦吞虺,和大劫对抗,已然劫气缠身,因果极大,不该再有任何出世之举。”
薛真真没有冷笑,没有不屑,她像是不明白,又或许是明白了,被自己方才的猜测逗笑,她抬了抬嘴唇,又快速的放下:“我以为……罢了……你走吧。”
君无畏失望地看着她,睫毛盖住了心绪,平静又淡漠:“剑主,我不明白。”
“你知道薛错他应劫而生,也会应劫而死,他不是常人,他来这世间有他的命数。”
“所有一切,不过徒劳。”
“你放下他。”
薛真真遽然回头,她亦不解,她亦深恨:“怎么放?君无畏,你是此道高手,你告诉我,我该如何放下。”
君无畏颔首,沉声说:“心剑合一,斩断因果。”
薛真真斥道:“荒谬!荒谬至极。”
君无畏眼眸凌厉:“你若信我,我便帮你!你把这些东西看得太重,才会陷入劫气,难以自拔。你现在每一分怒火,都是受到劫云操纵,如此下去,你迟早会生出心魔,毁于大劫,薛真真!”
薛真真拔剑:“君无畏!”
她难以遏制自己的火气,剑指故人:“我让你滚。”
薛真真再不辩驳,她要去找她的儿子,告诉他,这些年她很后悔。
但在拔出剑的那瞬间。
命运的车轮又开始往前滚滚而去。
天空裂开一道庞大的裂痕。
一只似龙非龙,似蛇非蛇的东西从裂缝中钻了出来,祂浑身漆黑,身躯庞大,浑身飘散着狰狞恶煞,正是薛真真追杀过十数年的那只上古凶兽——吞虺。
祂饱食人间血气,徜徉在天灾瘟疫中,摄取了无数生灵的怨恨,变得越来越庞大。
“薛真真。”
吞虺低沉邪狞的声音响彻穹宇,掀起一阵腥风冷雨:“十年一别,雪耻之时已到,吾来取你的生魂。”
薛真真衣衫凛冽,素裙飘飞。
龙威剑护持在她身边,化作一条赤红色的龙族,和天空的凶兽遥遥相望。
雨粒斜飞。
这纠缠十多年的因果,从种下之日,就难以解开,薛真真身上的劫气越来越多,无力抗衡的冥冥命运,终于降临到她的身上。
薛真真知道,这一次又不能去找薛错了。
她当了二十几年的娘,好像就没有完完整整的陪过薛错一天。
但她此时,已不能再走一步。
是她做不好母亲,不配为人母,是她的错,把儿子带到这世间,却没有呵护过他。
但愿薛错在人间有亲朋好友,把她忘在天边,如此,就不会有任何心伤。
她该出剑,她的儿子在人间,那么身为人母,便应为他扫清一处净土。
薛真真握着龙威,目视着天上的庞然大物,心里没有任何的惧怕。
君无畏终于动了,他飞身而起,拦在薛真真面前,眉目冷得像冰雪:“剑主,走。”
薛真真看他一眼,心中并没有任何波动:“我不懂你道,君无畏,我的死劫到了,这是我的命数,我身为神剑剑主,我该去杀祂,你要成仙,还是莫近我。”
她的语气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恨,反而释怀,但君无畏那一瞬间却心如刀割。
天上的吞虺动了。
祂嘀嘀咕咕,骂了那白衣剑仙一通,又死死盯着那女人,张大嘴巴,打定主意要一口吃掉她。
“凡人,受死!”
人间霎时风云飘摇,地动山裂,雨丝凝结成锋利的冰刀,从天空降下,杀死了无数生灵。
吞虺如今就是大劫聚合,真身难以显现。
祂本该神出鬼没,神龙见首不见尾,却因为实力恢复,记恨那女人,在天上显出原型,要把她一口吞掉。
薛真真悍然挥剑,锋锐的剑气如同璀璨长虹,贯穿天空,劈出一道真空地带。
吞虺黑漆漆的鳞片都被劈开两个,祂勃然大怒:“女人,你该死!”
祂腾起身子,衍生出天崩地裂的道象,将薛真真和那白衣人笼罩其中。
君无畏再次拉住薛真真:“剑主,随我离去。”
薛真真背影笔直,回眸,居高临下道:“我自己的劫,我自己应,与你无关。”
她用力挥出一剑,将君无畏用罡风甩出道象。
君无畏白袍散乱,望着自己被甩开的手,回不过神。
吞虺和那女人打得惊天动地,为了赢,祂掀起天灾无数,淹没了神州大陆,蚕食鲸吞一般吸收了大量血气。
大地血流成河,生灵涂炭。
一城之人,顷刻之间飞灰湮灭,徒留血渍骨痕。
亡灵生魂四处飘荡哀嚎,黑夜覆盖了白天,神州已经如同炼狱。
薛真真虎口流血,神府开裂,她拄着龙威剑,略微踉跄,再度起身时,一头乌发慢慢褪去颜色,化作雪一样的白。
与此同时,原本就阴沉沉的天空,发生了变化。
一层层云彩散去,九重高天之上,彩霞恢宏,大道凝聚成一柄贯彻天地的剑。那剑无形又有形,似生似死,似劫似孽。
祂从一颗种子开始孕育,万年来的恶孽催生祂长大,形成小天劫,以惩戒生灵。
小天劫无用,便会形成毁灭神州的大劫。
大劫降下,便会让天地重归一片混沌,不分生死,不分上下,不分阴阳,其数归一。
直到亿万年后,新的生灵孕育,化一为二,化二分三,三生万物,重演轮回。
所以这一次,不仅仅是天地大劫,更是成圣之劫,那柄天道之剑,凝聚着成就圣人的契机。
这在过去万千年,都不曾有。
……
妖族王庭。
六圣庙中香火鼎盛,祭拜着六位妖圣。
天空徒然裂开一道缝隙,露出彩霞恢宏的九重高天,那里悬挂着一柄大劫之剑,恐怖的威压让大地颤抖,妖庭破碎。
忽然,一只巨大的孔雀虚影笼罩了妖庭。
祂清唳一声,稳住了岌岌可危的妖庭,抬首望向高天,眸中神火涌动,烧毁了降下的天灾劫气。
一只小一些的孔雀拍打着翅膀,落在祂的身边:“大圣!”
南孔雀大君展开雀翎,将妖族王庭护在羽下,神音靡靡冰冷:“天劫提前出世了。”
小孔雀瞪大眼睛,头顶的翎毛一根根竖起来:“什么!提前出世,可我妖族还!”
南孔雀大君仰头啼鸣,毁去落下的劫火,祂运转法力,护持住整个妖庭:“成圣之劫,真是万万年不曾见过了,可惜你修为太浅,无法去争。”
小孔雀蹦到大君身边,声色低沉,和大君一起仰头看着天上劫云,失落道:“是我无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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