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铛。
铛。
铛。
牛角峰上, 问道钟敲响,大钟厚重低沉的声音仿佛远古的战鼓。
云霞出海曙。
茶花树下,有一位仙子正在与朋友弈棋, 好友说:“你真的要放弃修道长生了吗?”
仙子淡淡一笑,手指拂过棋盘, 看起来云淡风轻, 眼底却寒凉一片,唯有沉默与疲惫。
“算了, 这世道,我已然修不明白了, 看不懂, 看不清,修来又有什么意思?”
好友沉默片刻, 也是一笑:“要是师兄回来, 定然不会让你……”
女子身躯一僵, 叩住棋子的手指微微用力, 似乎在极力忍耐:“我等了一百年, 阿蔚, 我是真的怀疑,真的怀疑。”
好友面色一紧, 左右看了一眼, 轻轻嘘了一声:“隔墙有耳。”
她面色复杂道:“传言毕竟是传言, 问道宫是东陆第一仙门,你所猜测的事太过于荒唐了, 不要乱了自己的道心。”
仙子默默不语, 静静地在棋盘上落下一子:“是吗?可我感觉这仙门, 也不过如此, 藏污纳垢,尔虞我诈,师兄杳无音信百十年,恐怕……”
她说着说着,似乎不愿意相信,也无力承受,空余下一声叹息。
霞光落下之处。
有几个道士跪在师父身前,老道士赐下问道丹,众弟子十分欢喜,感激涕零,吃了之后修为进步极快。
老道士慈眉善目,笑容淡淡:“尔等要勤加修习,等境界突破,为师就带你们进入秘境,参悟无上大道。”
众弟子欣喜若狂,只有一个小弟子脸色苍白,目光狐疑,像往常一样,假装吞了丹药,实则偷偷藏了起来。
他至今记得,师父带走突破的师兄弟时,有一瞬间露出的笑容像一只偷吃了金丝雀的猫。
他毛骨悚然,又生性多疑,可是他早已和师父绑在一条船上,点了魂灯,万万跑不了,也走不了。
只能尽力搪塞,战战兢兢,终日放纵不敢修炼。
大门处。
有几个看门的落魄道士饮酒作乐,不思修炼,他们都是被贬斥到此,其中的一个道士躺在地上,狂饮酒水,也不管会不会呛住。
他喝得醉醺醺,爬起来,靠着松树,似乎有些郁气。半晌摇摇头,拍开泥封,咕嘟嘟又喝了一口。
“听说了吗,明宫瑶那老妖婆,昨天到飞遏宫去了。”
喝酒的道士挑了挑眉:“飞遏宫?那不是新弟子讲学的地方吗?怎么,她老树开花,想去寻找第二春?”
“不不不,听说,是为了杀一个人,结果却好像是受了极大的气。”
“哈哈,好,不管是谁,和明宫瑶作对的,我卫玉一定帮帮场子,走,去看看!”
茅草庭院中。
一位修士静静望着霞光,眼眸无悲无喜。
旁边的人劝他:“师弟,你交出去吧,不过是个凡人妻子,长老既然喜欢,你献上去也罢,如若不从,把你们两人一起杀了,也不是没有的事啊。”
修士听完,惨然一笑:“凭什么?”
劝他的人叹息一声,说:“你看我,原来也有妻儿,如今无事一身轻,修为却更上一层楼,你听我的,既然入了仙门,就要舍弃小爱,为了大道,有什么不可舍的。”
松树林下。
白洛洛盘着腿,身前坐着几个小道士,七八岁的年纪,她转着一个小瓶子,瓶子散发出勾魂噬骨的清香。
她莞尔一笑:“乖,师姐给你们看个宝贝。”
小道士咦了声,挠挠头,说:“闻起来好香呀。”
白洛洛笑了笑,刮刮他的鼻子:“这个吃了。以后再也不用痛苦打坐,日夜辛苦修行了。”
小道士:“哇!这是什么啊?”
白洛洛忍俊不禁,坐直身体,微笑道:“听好了,这宝贝,叫问道丹。”
一阵冷风扑面。
飞遏宫中,有学子乍然回头,看到走在最前面的孩子,他年纪不大,手里却扛着一柄特殊的旗子。
弟子们窃窃私语:“他们怎么不穿弟子服?”
“来势汹汹啊,今日飞遏宫门前有好戏看了,快去叫我师弟,晚了赶不上热闹!”
“带头的不是那祸秧子吗?其他人怎地也一副要吃人的样子,退退退,可别牵扯到我!”
“左右不过是闲事,修炼要紧,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
“快去给道师通风报信!”
闻人异狠狠地瞪了眼那名弟子,极其不齿的冷哼一声,薛错则很平静,孔云走在他旁边,同样的脸色肃穆。
在他走到宫门前的时候,飞遏宫的朱红色大门打开了,空旷的大殿内,道师威严的盘着腿,声音却似乎从九霄传来。
“止步。”
薛错依言停下脚步,将旗子立在地上。
小小的孩子,孤伶的身影被霞光拉的长长,他的影子进入大殿,和高耸的柱子溶在了一起,仿佛背着万千大山。
那宫殿宏伟至极,却如同深渊暗沉。
在宫殿中,那声音问道:“你就是薛错?飞遏宫是道学圣地,为何无故冒犯?”
薛错抬头看看天上飞过的云鸟,在这方广阔的天地下,他的身影实在太小了。
可他不退,一步也不退,反而随着问话,上前一步,拱了拱手,清脆的说:“老师,我来这里,是为了死在秘境里的弟子们,讨一个公道。”
公道两个字落地。
孔云跟着手一松,唤来一阵狂风,呼啦啦,旗帜迎风而动,上面写着天地间第一位真仙南子,留下的道经《大道》第一篇。
大道无情,大道无形。
可祝小游不是被无形,无情的大道杀死的,杀他的人此是正在天边云外,说不定正将视线投注在这里。
仙人高高在上,目下无尘,怎么会在意微末的虫豸。
可是这次有人在意了。
薛错听到了低低的笑声。
他心想,那老头在笑什么?好笑么,不好笑,他整夜无法入睡,心口被一把火烧得无法静下来。
道师说:“人死如灯灭,为天道所伤,是因为行事招来了因果报应。你修行多年,应当知道这个道理,不要与天道为敌。”
孔云脸色一沉,却见薛错满脸疑惑。
他掏掏耳朵,左右看了看,飞遏宫门前的弟子人人拱手称善,仿佛听到了什么大道之理。
薛错就问一个弟子:“你听懂了吗?”
那弟子笑说:“自然,仙师言之有理,小师弟,你还不快快悟道?”
薛错又问:“你明白什么了?说给我听。”
那弟子脸色微沉,却也不说,仍微微笑道:“你年岁太小,不明白也是理所应当的。”
薛错又问了旁边几个弟子。众人都称赞不已,但谈起自己的见解又支支吾吾,说不清楚,俱用一句“道,不可说也”搪塞过去。
道师满意的捋捋胡须,正打算循循善诱,却看到那孩子回头对那只妖怪说:“孔云,你听懂了吗?”
孔云哈哈大笑:“听不懂,狗屁不通。”
道师眼皮一掀,古井无波的道心里升起沉沉怒意,那个小孩子却丝毫不惧怕他,反而迈着小短腿,大踏步走进飞遏宫,坐到道师面前的蒲团上。
“我来和你好好的论一场。”
薛错连老师也不叫了。
道师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胆大妄为的学生。
如果薛错是普通修士,道师有一万种方法让他生不如死,可是他上有剑仙君无畏,下有龙威剑主,这二人无论哪一个,都足够难缠,足够不好惹。
道师心中思绪微转,看着面前的六岁稚童,无论如何也不能打退堂鼓。他说:“好。”
一个小孩能有多也高深的道,懂什么大道至理?
恐怕连话都说不全。
道师颔首,却在接下来的一刻钟内,再也没有开口,被一个六岁孩子清晰的口齿和深晦的大道砸蒙。
尤其是在那孩子说到激动处,隐隐浮现出的金池十二台,让他骤然色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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