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颇有熟络后的打趣意味,这样一个封闭小山村,人均平凡普通人,采青一个职业尖兵有什么值得她畏惧的。
一直以来采青展露的也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莽人形象,堪称女中虎嘉,还是头一次见她这副小心翼翼模样。
尤其离家越近,她越紧张反常。
纪纶干脆也看过来,等候她一个说法。
他们此刻都跟做贼一样蹲守在村口,实属恐.怖分子。
“我……也不是怕吧……”薛采青难为情又尴尬。
蹲在最路边的江泠体贴转移话题,“这里竟然有一个石碑。”
在这样一个封闭落后的小山村,这块刻满俊秀字迹的石碑是如此扎眼。
可惜它已长满青苔,被野草覆盖,只剩下小半块,看起来还是人为损毁的。
纪纶依稀辨认出字迹,给罗锣他们读出。
“我相信,终有一天,这片土地不会再有欺凌与压迫,人人都能平等地屹立,衣食无忧,有书可读,有学可上,懂得道理,学会探索,理性思考……”
“愿,这片土地上的人民低头前行时,不忘抬头仰望星空,知晓宇宙美丽,世界灿烂……”
这是一个祈愿,一个美好的期冀和祝福。
纪纶念完,几人纷纷有此感。
短短几行字,他们却仿佛透过这字里行间仰望到一个伟大的人,一个高尚的人。
其中流露的心胸与气概,激得所有看见这石碑的人心潮彭拜,不能自已。
问起是谁留下的,薛采青一扫颓丧,与有荣焉地昂头挺胸道,“是雪秋姑姑刻下的!”
收到纪纶他们感慨钦佩的眼神,更激起她的骄傲,“我跟你们说,雪秋姑姑她可厉害了……”
“再厉害又怎么样,还不是一个女人。”路边经过的女人背着竹筐走向石碑,一脚踹向石碑。
本就残存难续的石碑几乎粉身碎骨,只留下一点可怜的基石。
薛采青急得上去推搡:“你干什么啊!”
看着阴沉倔强的女人嗤笑一声,毫不犹豫推回去,“薛采青,你以为你谁啊,带一群外乡人在这耀武扬威鬼鬼祟祟!”
“你、你管我带谁来!”薛采青的反驳有种掩饰没认出人,还不记得名字的尴尬,气势先削弱几分。
纪纶连忙拦下她,不要跟对方冲突升级。
尤其他们不清楚这个村子里会冲出什么人,将他们几个外乡人带走,然后跟相雪秋一样神秘断联的情况下,息事宁人是最好的应对。
“我现在要跟你理论的是石碑柳芽!”对方有同伴也在阻拦,劝阻中薛采青记起了她的名字。
“姑姑以前没教过你读书写字,给你资助教育对你有恩吗!你为什么要踹掉石碑!”
薛采青难掩气愤,被纪纶挡着还想冲过去。
叫柳芽的女人也不甘示弱,而且看着比薛采青更会气人多了,各种尖言锐语,语气神态气死人不偿命。
纪纶夹在中间,被迫忍受了一波高分贝冲击,默默捂耳朵。
直到薛采青忍无可忍骂出“你忘恩负义”,柳芽环顾一圈他们四人,冷冷一笑,音量降下来。
“我忘恩负义?呵,薛采青,施舍给你一点恩惠就让你摇头摆尾感激涕零的人是你吧,我凭什么感恩那个女人!”
她眼里淬了毒似的冷意,看得纪纶毛骨悚然。
“我只会恨她。”女人平静无比的声音说,“恨她为什么要唤醒我,却又不能将我从这个痛苦的世界拯救出来。恨她为什么要教导我那些真理,教我读书写字,让我知道鲤鱼乡外还有首府首都?如果不是她,我会像鲤鱼乡的所有女人那样相夫教子,平凡地度过一生!”
“我……”声声控诉含泣血,不是刻骨铭心,绝对说不出这一番话。
薛采青久久未语,不能反驳。
纪纶知晓她的犹豫,设身处地想,如果她没被乌师偃带去首都,她也会是柳芽她们这群女孩中的一员。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永远麻木,永远重复。
彼时彼刻,她的表现不会比柳芽好到哪里去。
“柳芽!”和柳芽一起的同伴想追上去,最后还是选择留下来给他们道歉,“别怪她,采青,她父母逼她嫁给一个族长家的,她反抗过,还是……”
“珠茉儿……”薛采青愣怔无言望着不远处两个孩子扑向柳芽。
眼前跟她同龄的女孩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
想起儿时他们一起读书上学,一起摘花编辫子的点滴,薛采青红了脸,无助地望向纪纶,怎么办。
纪纶沉吟片刻:“可以带我去见你朋友一面吗?”
叫珠茉儿的女孩脸色为难,最后还是挨不过他们的请求,趁村里的妇女们到村外的河边洗衣服,私下将柳芽约出来。
河边树林,赶在柳芽开口刺人前,纪纶先道出来意。
“你觉得我会帮你们?”柳芽讥笑一声,“就为了你口中那点报酬,冒着得罪全村人的风险,帮的还是那个所有人都想让她去死的相雪秋?”
“因为你不想当一个好妻子,好母亲。”纪纶不太理解她为什么要这样说相雪秋,明明相雪秋在首都很受欢迎。
“我能看出来,你和这里的人都不一样。”
女人忡怔一瞬,冷笑:“你以为你很懂吗,可笑!”
“我是还有很多不懂,但至少我有基本的同理心。”纪纶实话实说,并不想激怒她,“很多女人和Omega嫁为人妻后都会变成另一种生物,但这不能怪他们,因为他们嫁人后,所有人都不再将他们视作独立的个体,他们不仅是身份的转换,连所有权好像都给了别人。他们是附庸,是依附,唯独不是他们自己。”
可惜他这套说辞并不能打动一个真正被环境迫害的受难者。
柳芽沉默许久,呵道,“滚出去。”
她没有任何和他沟通的意思,纪纶早有预料,却还是不甘心。
时间拖得越久,对他们的处境越不利,相雪秋那边踪迹不明的未知更加悬着他和薛采青他们。
他们必须尽快打听到相雪秋被村里人带走到哪里去了。
在这个极度排外的村子,也许柳芽就是他们唯一的突破口。
“你觉得教给你的知识是有罪的吗?!”眼看柳芽要走,纪纶扬起一点音量,成功让对方背影止步。
纪纶似是解围,又似劝慰,“也许错的是这个环境,而不是那个教你真理的人呢?”
“你觉得你很懂是吗。”回转身的柳芽一步步朝他走来。
“哪怕麻木,愚昧无知?”
他迎上去,收到对方一个轻蔑的眼神。
纪纶知道了,她宁可麻木,也不要清醒的痛苦。
教给她知识的人让她知道的太多,思考的太多,才让她有了这种不能为周围人所理解的痛苦。
她将这一切归咎于那个人,相雪秋的姑姑。
纪纶眺望远处袅袅炊烟的村落,忽然不寒而栗。
到底是怎样的环境,能逼的一个女孩只能选择憎恨自己的启蒙老师。
“你想做一个拯救者是吗?”不待他多想,柳芽看道貌岸然伪君子的讥诮目光,幽幽一笑,指向一侧清河,“行啊,我告诉你她在哪。看到那条河了吗,那里住了一个神,神谕中只要把女孩子嫁给他,神就会送无数金银珠宝给送亲者……”
“没有这种荒唐的事!”
他突然的爆发吓了柳芽一跳,随后无比讥诮笑道,“你不信就不信呗,你不信,自然有人信,外面所有人都信,整个鲤鱼乡的人信,你一个人不信又有什么用?”
难道你一个人还敢对抗所有人吗?
她的眼神似是如此说。
“怎么样?”江泠他们还等在村外跟他汇合,原本肤白貌美的江泠被蚊虫叮咬了一身包也没有怨言。
察觉他心情不佳,江泠和薛采青都不敢多问,唯独罗锣一脸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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