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的沉默,极大的伤害。
顾容与神色变得比白天那阵更难看。
纪纶记得他是在希尔维特的府邸放开顾容与的手后,后者身上就弥漫了低气压。
他没懂顾容与为什么会有那样的反应,如今也不明白。
难道他说的不是实话吗?
何况他还给顾容与留了面子,没直言说出来呢!
“咳。”他坚持他是正确的,但不妨碍他识时务转移话题。
“顾长官,你见过比这里更美的月色吗……”
“有。”他眼尾脸颊都因醉酒红了一片,顾容与声音为着他方才的反应冷下来,手指却极轻地拂上他面颊,“我见过最美的月色,是在去年的今天。”
街头斗场,华灯初上。
灯红酒绿的都市,一方清隽如竹的干净身影,在一群奇装异服放荡不羁的青年中分外突出。
暗黑的车厢里,顾容与乍一眼便认出了纪纶的身份。
今年新阳新进的一年级学生,Z班班长,学生会小干事,一个平平无奇的Beta。
而令他能记住纪纶身份的原因,更多还是因为元朗和徐佳惜之故。
后者闹腾出闹剧时,总需要这个小班长跑过来收拾烂摊子。
元朗和他同在修文馆,他再足不出户,难免要碰到几次。
顾容与漫不经心的注视下,是无比锐利的打量,红眸一眼看穿纪纶伪装的外表。
纪纶捏着鼻子给别人收拾烂摊子是何等憋闷,偏还要装出温和无害,尽心尽责的模样,骗住了所有人。
顾容与以为他要一直戴着这副面具活下去,偏偏在暑期第一天,在鱼龙混杂的街头斗场第一次看到,纪纶暴露的真性情。
原来他会这样开怀大笑,抱着那个打赢了比赛的黑皮男孩,笑得眉眼弯弯,活似偷腥成功的小野猫。
就是比赛输了,他低眉耷眼的失落也是无比生动。
比起在学校时刻意营造的端方严肃姿态,校外的纪纶无疑更加吸引人。
也……更让他喜欢。
在新阳时的纪纶,会让顾容与莫名不舒服,大概是像看到了自己的隔应。
他知道自己也戴了一副面具。
双城案发生后的一年来,他很久没有笑过,那一天,他看着街头如水月光照耀下的纪纶,第一次扬起了唇角。
灰白的世界一瞬间似乎明艳了起来。
忽然觉得,这个暑假不回黎王城,留在这玩玩也不错。
刚好宋如风也不想回家,顾容与把他叫过来一起打打比赛,在街头斗场消磨时光。
他特意换了条街,毕竟纪纶先来那条街,他要是妨碍了纪纶挣钱,要被纪班长背后记名骂人的。
为了不惹纪纶的嫌,他叮嘱宋如风也不要过去那条街。
宋如风没有多问他为什么,他似乎也有躲着的人,一直隐藏着容貌身份。
后来,他们还是在地下赌技场遇到了。
他和宋如风来是为了找寻更多高手,打发时间,纪纶是为了钱,更多的钱。
理由很质朴。
顾容与这样的家庭,注定他是不能理解这样的初心,就像纪纶无法想象他的无聊。
为了些许奖金以身试险,放在别人身上,顾容与会觉得傻。
他冷眼旁观这个赌技场里种种为金钱疯魔的人生百态,无动于衷。
后来,他喜欢纪纶努力赚钱的样子。
站在vip包厢,一览擂台与观众席无余,纪纶好像很喜欢看台角落的位置。
那个地方隐蔽无人,监控难看到,等闲也没有人经过会发现他。
除了他这个变态。
纪纶全神贯注在他的赌盘,一直未曾发觉,高处的包厢有一双眼睛在看他。
不,不只一双眼睛,暗中窥视他的人大有其人。
一只干净的小东西贸然闯入那样的地下场所,怎么会不引来觊觎?
纪纶到底还天真,觉得自己已经隐藏伪装得很好。
所幸在那些人找上他前,也在顾容与突如其来的烦躁爆发前,新阳开学了。
赌技场忽然乏味无趣起来。
原本能勾起顾容与几分兴奋的,野兽作态与激情,忽然腻味起来。
倒是宋如风乐在其中,还奇怪他怎么这么快就失去兴致了。
不过宋如风也知道,他素来三分钟热度,对什么的兴趣都不能长久。
以后宋如风再去赌技场,也不上叫他了。
直到两个星期后,宋如风兴冲冲来找他说,你猜我在赌技场看到了谁。
宋如风与他相识多年,他有几分了解他,他对他亦是如此。
宋如风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就要调侃他。
他也没想掩饰,揉着眉心直白道:“犹如羊入虎口尚不自知,下次你去就是给他收尸了。”
宋如风笑他,怎么有闲心管起别人的事情了。
他抱臂哼哼两声未言。
脑海里浮现出一张潮.红隐忍的脸庞,头似乎更痛了。
罢了,过两天去一趟那个赌技场,就当把他的抚慰剂找回来。
他预定的人,总不能让别人欺负了去。
宋如风浑不知他所想,笑完他就怅然慨叹。
五十步笑百步,他宋如风在赌技场不也有放不下心的人。
“去年的今天?”纪纶强驱走那点醉意,打起精神问,“都市里的月亮,哪有这里的好看?”
顾容与但笑不语。
纪纶瘪了瘪嘴,果然顾容与这种天生的政治动物,嘴里就没句实话。
“你就诓我吧……”醉意与倦意一起袭卷全身,他翻了个身,嘟囔抱怨的声音有点听不清似。
笼罩在柔美月光下的Alpha垂眸笑看着他,眸正神清,宝相庄严。
红眸深处,宏大又温柔的爱在流淌。
第112章 来信
古老的城池经过半个世纪的风化,已有些墙皮剥落。
高台耸立,建起一座座堡垒,底下亦别有洞天。
那是时隔半个世纪革命军留下的防御工事。
沙砾飞扬的工地,热火朝天夯土的工人惊醒了一座古城。
纪纶快走的身影穿梭在一个个火热的面孔之间,停在基地最高的雕像前,一眼锁定了一个背影。
“茂先生,”顶着呼啸的寒风,他的气还没有喘匀,“您为什么要退出选举?”
茂德高大近期却显得有几分削瘦的身形,在夕阳下投下长长的剪影。
“我们的政见观念不合,干脆退出好了。”
他说的坦荡,纪纶向前一步,踩进了他的影子,“为什么……这样说?”
转过身的茂德笑了笑,“原本按我的估计,至少还要十年才能慢慢恢复国土,你的横空出世,虽然缩短了时间,但太过轻易得到的东西……”
纪纶眼见着他摇头意外莫名一叹,“你是说他们不会珍惜吗?”
“都有吧。”茂德说,“你们华龙国有一句古话叫日久见人心,一起吃过苦,受过难,才知道什么是最合适的,都是这个理吧。”
“那您为什么不留下来呢,既然你不放心……”
“按我的意思,是连你也要请出去的,不把客人送走,怎么打扫干净自己家呢!”
茂德背手走在前头,“自由的人民在呼唤”的战士雕像静静举拳扬旗屹立在他身后。
纪纶莫名抬不起头,半晌才抬脚跟上。
前头的茂德缓了缓语气,声音悠然又沉重,“我不喜欢跟人辩论,争不明白的事情只有实践见真知。”
“幸好还有塞瑞纳在,他在能看着点,出不了大问题。”
萨洛克是没问题了,那他自己呢。
就这样放弃即将到手的荣誉地位权利,毫无怨言?
纪纶心里自语,就甘愿这样轻易交出去。
“如果有问题,我再来也来得及嘛。”
“不过,那就是另外一条路了。”
风中陡然吹来两句话,混着若有似无的叹息,夹着夕阳下萧瑟的寒意,纪纶身上冒出寒栗。
他马不停蹄追来这里想探求的答案,好像已经有了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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