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弥生倒完茶,放好茶杯,才想起来要起立迎接。
这不能怪他不礼貌,反应不快。
实在是,他以前长在穷乡僻野,没见过一号首长真容。
就算到了首都,思政课隔着屏幕看到的首长也是经过打扮的。
他没有想过,堂堂华龙国的一把手领导,竟然是这副模样——
他很老。
光从外表上看,会让他想起城主府后院阁楼上供养的那些长老。
长而发白的胡须。
眼皮耷拉着,好像永远睁不开的眼睛。
皮肤似树皮苍老。
但,谁都不能轻视这样的老人。
即便已是耄耋之年,他依旧拥有常人无可比拟的生命力,如松柏长青,长河奔腾,他的根系深深扎根于华龙国的广袤土地。
他滋养这片土地,也从中汲取无比丰厚的养分。
如果谁,因为他的年纪而小瞧他,会吃大亏的。
近年横空出世的政坛新星,总理先生,应该最有体会。
三年前,谁都以为,以他火一般燃烧的意志力,和大刀阔斧的作风,一定能夺得总统之位,改变华龙国长达四十多年未变的政坛局面。
未想,如水滴入河,泥牛入海。
没掀起一丝波澜。
眼睛都快睁不开的老人,依旧稳坐那把交椅。
“爷爷,”衡弥生犹豫了一下,“我可以这样叫您吗,总统爷爷?”
“呵呵,你当然可以。”老人声音温和,还笑呵呵的。
他抚捋着长至胸口的胡须,在衡弥生对面的沙发坐下,“以前爷爷我啊,也有你这么大的孩子啊……”
以前?
衡弥生想起来,首长爷爷育有四子二女,多年前全部为国牺牲。
时下好多子多福,儿孙多,也证明个体与家族的生命力强盛。
来之前,纪纶提醒过他。
一号首长对外营销的形象,就是没有自己的孩子,所以把华龙国每一个公民当成自己的孩子去爱护。
身为华龙国一员的他,是否也在这个爱护范畴呢?
衡弥生心里忐忑,面上还算冷静,也许是纪纶给了他底气。
他紧了紧神,正襟危坐,“爷爷,请您看一看这个,拜托了,这对我很重要。”
随身携带的信封里,是他亲手写的陈情信,信尾暂时只有他的署名。
季姝没有加进去,以防万一。
信纸内容很短,但字字泣血,喊冤述屈。
再不时夹杂收集到的一些证据,条条指向秦王城城主的陷害。
双城之案,他们是冤枉的。
怎么说,证据虽有,可信度也有,但说服力不够。
不够在不足以,拿出去就能将如今势力在王城中一家独大的“凶手”拉下马。
首长很快浏览完,抚须忖思。
证据如何,本身就不重要。
而城主之子遇事投靠他,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这是一份投名状。
“你想怎么做呢?”
面前的老人,看似和蔼可亲,像一个普天下最普通的爷爷,关切地询问征求他的意见与想法。
衡弥生心里不知闪过什么情绪。
他一个孩子,他能做什么?
他什么都不能做!
双城之案是多方利益周旋,促成的结果。
说他想为父亲,为战国城和汉王城无数冤死的亡灵求一个公道?
纪纶猜的果然不错,当权者都是惯于打太极的,他一旦交出信,对方就会把问题抛回给他自己。
看似宽宏大量,其实最不合情合理。
“我一去,先把你制定的方案给他看吗?”
“这样你会彻底失去话语权。”纪纶那时在两人商谈的咖啡馆提醒他,你缺少政.治敏感性。
“那……按你说的,先把陈情信交给他,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等他问你——”
“如果他这样回问我,我该怎么回答?”他当时迫不及待问,“是不是他其实不想处理?不想给我们主持公道?”
“不,他想,他只是在等,一个你值得让他帮助你的更大好处。”
纪纶的话犹在耳边,“公道是要自己求来的。”
不是等着旁人施舍。
“也许他不会想插手此事……”更久以前,他抱着更悲观的态度。
这不能怪他消极,任何人一夜之间,不仅在血光中失去父亲,还失去了昔日的纯粹信仰,就好像打破了一个美好的保护罩,陡然经历昔日不曾见过的人情人暖,踩高捧低。
在一年多的流亡追杀中战战兢兢,到了首都,原以为能得来一个迟到的公正制裁,却只有自己“叛贼之子”的名声深入人心。
“没关系,我知道没那么简单,但是,只要有他的认可就够了。”纪纶劝解他。
“我们还有下一个方案……”
一号首长不可能明确表态,支持他们的行为。
直接让官方裁判赢肆的过与错是不可能的,哪怕有直接证据。
既然如此,那就给这座沉寂已久的国家首都,一场更光明正大的盛大宴会——
他要公审一城之主!
……
距离衡弥生开始思考已过去几分钟之久。
再抬头,他眼神瑟瑟,似是无措地左顾右盼了一下。
他这个年纪会表现成这样也是正常的。
虎父生了个犬子罢了。
只是难免会想起当年的华雄,也是这个年纪,表现却天差地别。
“我不知道,”衡弥生沉默良久,终于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只是知道,我要为我父亲申冤。”
“申冤?哦,当然,这当然可以,这本来就是你的权利,不是吗?”这个回答,是意料之中,无可厚非的事。
一号首长面目慈祥,身后伫立的连理似是不存在一样。
“但……我不想用那种暴力的方式。”衡弥生揪紧着胸口的衣领,看似紧张,实则心潮彭拜。
原来,他也是有不甘的!
过去一年,所有人都告诉他,你应该忍辱负重变强,迟早有一天杀回王城,将双城之案的惨剧还给他们秦王城。
王城有王城的规矩。
他们是奉行以牙还牙,血债血偿准则的十大王城。
为血亲复仇天经地义!
如此,复仇的达摩克利斯剑一直高悬于他头顶。
哪怕他们已经躲到首都,这份期望仍然压迫得他透不过气。
他知道自己应该担起这副责任,他不该这样怯懦和软弱。
王城多少年都是这样过来的。
你杀我,我杀他,血海深仇,十世犹可报也。
可是每当夜深人静,心底深处,总有个声音冒出来问,为什么?
他真的要这样做吗?
他看到赢翼,会想到他的父亲赢肆,想到夜里偷偷以泪洗面的娘亲。
可是,他也会想到昔日和赢翼一起玩闹的日子。
为什么,大家不能一直像以前一样,幸福地相处下去?
世界如此,他就应该如此吗?
那天顾容与约见他,面对顾容与的蛊惑,他顺从地接受了顾容与的劝说。
在首都当个一无所知的废物,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安然无事地生活下去。
顾容与的意思他明白。
王城的那摊浑水,他既不想淌,就不要跟着纪纶调皮。
那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把戏。
顾容与说,交给他,他会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
仅是答案,不是结果。
他应承了,心里却一直忘不了纪纶给他带来的震撼。
“公审。”
“用法律审判一城之主。”
“哪怕不能真的绳之以法,我们要的是程序正义,不是结果正义。”
纪纶的话,犹如振聋发聩的一道闪电,给了他一种可能。
原来还能这样——
在法庭上,在一个现代法律社会的法庭上起诉一个城主,他们甚至不需要起诉成功,只要这件事传出去,他们就成功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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