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氏在这清河县可谓是风口浪尖上的名门大户,方圆几十里内的老婆媳妇们都指着西门家的传闻逸事打发时光,徐应悟觉得无谓撒谎、瞒不过去,便将张松的身世照实说了。
周夫子这才把眼睛睁全,摇头叹气作难。大宋有律,出身贱籍者不得应试科举。按规矩,像张松这类戏子出身的卖身家奴,是不能入学的。即便破例让他入学,也挂不上学籍,无名无份,学得再好也全无用处,白花这一年十几两银子的学费。
张松闻言臊红了脸,低头攥住衣袍不做声。徐应悟用胳膊肘儿怼他一下,胸有成竹地拱手道:“我当是为着什么呢,夫子多虑了。既然送他来,自不会让夫子为难。如今他虽属贱籍,可过几日便不是了。西门大官人见他伶俐勤勉,已放话要收他作干儿子,赶明儿捡个好日子,就要办酒认了他。今儿叫我先带他来见见先生,瞧瞧他是不是这块料。”
周夫子一听是西门大官人的意思,不敢再摆架子,呵呵笑道:“既是西门千户大人的义子,自然有份入学。这孩子底子不赖,只是……学得杂了些。先随堂听些时日,几时除了贱籍,再将身份文书上报县学即可。”
张松转悲为喜,赶忙躬身便拜,紧着磕头叫“先生”,周夫子连声答“好”。
出了山门,张松忽又打起鼓来,拉着徐应悟衣袖犯愁:“哥说得好大话,西门大官人怎瞧得上我?我哪有脸再去见他……”
徐应悟筹谋已定,按住他两边肩膀笑道:“你只管老实儿念书,旁的事我自有主张。”
若空口白牙求西门庆提拔张松,徐应悟确实无甚把握。可如今他先狐假虎威、借西门庆的势劝周夫子收张松入学,再回头对西门庆说,周夫子一眼相中张松、破格招他进了书院,张松将来必有作为。若西门庆在此关键一步托他一把,日后张松有了发展,必结草衔环报此恩情。西门庆不缺钱,亦不像读书人那般自矜身份,他是个商人,花小钱资助落破学子,待这些人发起之后,便可成为他的助力,这事儿本质上与做买卖别无二致,想必西门庆不会排斥。
徐应悟领着张松购置书本文房,又为他添了两身新衣鞋帽,还去木匠那儿买了套桌椅专供他读书写字。忙完这些,一天又过去了,两人合力整治了一桌饭菜,为张松顺利入学举杯相庆,哥俩都踌躇满志,好不快活。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张松便起床忙碌,想在上学前为他哥拾掇好早饭。徐应悟听见动静,也早早起了,打来井水浇那一垄黄芽菜。
“应二叔早哇!”玳安儿募地迈进门来,笑嘻嘻行了礼道,“爹叫请你去,看看他脚上伤。”
又过了一天,伤口应当长实了,有什么好看的。徐应悟一想便知,大早上的这缺德玩意儿鸡儿瘾犯了,又想拿他当便宜飞机杯使,便没好气道:“正忙着呢,不得空!你爹今日不上衙门里去?”
玳安儿点头哈腰陪着笑脸:“去,去。爹预备动身前见见应二叔,到晚有人请吃酒哩,又见不着了。”
“不必了。你回吧。张松,送送你玳安哥。”
张松上前推着玳安儿往外走,玳安儿“诶诶”叫唤着,不得已还是拱手告辞了。
徐应悟想到西门庆便来气,拿水瓢舀了水,狠狠往地里泼。
“到晚有人请吃酒”,免不了喝个烂醉,一旦叫粉头勾住了,又胡浪好几天不着家,他管还是不管?这货害他惹了一身腥膻,如今远了不是,近了也不是,往后工作还怎么推进?
这些年党风廉政建设成效显著,徐应悟就没遇过这么难伺候的领导,一时心烦意乱,头都大了。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暂时冷处理,委婉地拉开距离,避免再落人口实。
两人用罢早饭,张松换好衣衫、整理书包,徐应悟也回房,打算换下沾了泥的袍服,送张松上书院。
他刚穿上干净衣服,正理裤带,就听见房门口传来一声无比熟悉的呼唤。
“应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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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老师向小张松倾情传授毕生绝学——装直男。
第31章 今日便叫哥得个痛快
西门庆身着黑地银纹窄袖曳撒,头戴方翅短耳乌纱,脚踏一双厚底翘头皂靴,一身庄重衬得他丰姿英俊,相貌堂堂,平素轻浮浪荡的模样荡然无存,简直脱胎换骨一般。
徐应悟瞅着他愣了几秒,直到西门庆右脚足跟点地,左脚朝前跳了一步。徐应悟无奈叹息,只得过去搀扶住他。
“哥好好儿的来我这儿作甚?还没到能下地走动的时候。”徐应悟面露不悦,心想这人真是骄纵任性,说“不得空”就是不想见的意思,这都听不懂?还偏要来给人添麻烦!
西门庆倒一脸坦然,四下张望着说:“我来瞧瞧应二哥忙甚么呢。嫂子人呢?这么高一对净瓶呢?怎的倒腾得家徒四壁的?”
徐应悟懒得同他解释,把他扶到椅上坐好,抬抬下巴道:“哥脱了靴我瞅瞅。结了痂可不兴捂着,间或除了鞋袜晾晾才好。”
玳安儿应声弓着腰进来,跪在地上替西门庆脱去右靴,除了袜套。伤口已结了一层暗红的痂皮,徐应悟叫张松取来烧酒,拿棉布蘸酒将周围毛絮擦净。西门庆淡定自若,显然已不疼了。徐应悟替他穿上鞋袜,又嘱咐了几句,叫他万万不可抓挠,要等痂皮自行脱落。
就在他起身的瞬间,西门庆竟伸手拽住他腰带,冲他弯眼暧昧一笑。徐应悟打掉他手,一个“滚”字脱口而出。玳安儿识趣缩脖儿溜了。
西门庆掀开下裙侧摆,露出撑得高高的裤裆来:“今日衙门里有事,我这般形状如何升堂?应二哥再饶我一回罢!”
“今日我也有事!”徐应悟转身要走,西门庆兀地起立,双臂一扑环住他腰身。徐应悟扭身想挣脱,两人拉扯在一处。西门庆星眼含笑,边缠他,边“应二哥”、“应二哥”叫个不停。
当着张松的面,徐应悟脸红成猪肝色,可碍于西门庆脚上有伤,不敢下重手推他,倒像纵着他玩闹似的。
张松实在看不下去,也红了脸,错开眼道:“哥,时辰到了,我……这就去书院罢,你不必送了。”言罢浅作一揖,手按书包便往外跑。
西门庆忽而面色一凛,撒开手冷冷喝到:“站住!你叫他甚么?”
张松停住脚步,回头茫然应道:“哥?”
西门庆顿觉心头一酸,顷刻间后槽牙软得咬都咬不住。他早把书童儿这档子事抛诸脑后,这会子才记起他应二哥身边还有这么个人。不知怎的,他胸口忽然涌出陌生的酸楚与怨毒,莫名看这妖儿极不顺眼。张松被他凌厉审视的目光吓得腿软,乖乖垂手站在门口不敢动。
“张松,你快去罢,头一天上学,宁早勿迟……” 徐应悟冲他点点头。
上学?西门庆恨恨地想,你个含鸟小王八,上个囚的学!
“我倒忘了这猴儿。打扰了应二哥这些时日,今儿我便领他回府。”西门庆似笑非笑扫了张松一眼,便又直直瞪着徐应悟。
张松浑身一僵,像瞬间被抽走了魂魄,半张着嘴动弹不得。徐应悟也大吃一惊:“哥你不说人给我了?怎的出尔反尔?”
“借应二哥耍几日罢了,他身契在我屋里,横竖是我的人。”西门庆美目一翻,冲外面扬声叫道,“玳安儿,把他给我带回去!”
玳安儿应了一声,进来拉着张松臂膀便往外拖。徐应悟大手扣住张松另一边肩膀用力一拽,将他护在自己身后:“我看谁敢动手!”
徐应悟比张松高出一头还多,肩背又宽阔,像一座山一样把他遮了个严实,莫说抢人了,这下连人都看不着了。
西门庆眼角肌肉抽动两下,左右歪了歪头,阴恻恻笑道:“应二哥倒舍不得他……玳安儿,你把这厮的身契,送去水街象姑馆,换二两银子,给你应二叔打壶酒喝。”
水街是码头旁最下等的娼门瓦肆,那儿的象姑馆连叫花子的生意都做,别的堂馆里染了病、年老色衰的小倌,才卖到那里叫人当畜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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