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了?”他想:“我刚一走路,他就站起来跑了?跑得这么快?”
但这也不是不可能,燕云从小就灵巧,有点身轻如燕的意思,饶是他身强力壮、腿长手大,那些年捕捉燕云也一直是很困难。
想完了燕云,他再想自己:“本来就打算是各干各的,现在那个坏东西跑了,正合我意。接下来就是找鬼,找不到是我没办法,可若是连找都不肯找,就是我不对了。”
傅西凉不想白占任何人的便宜,所以想到此处,打定主意,扭头就直奔了身边的东厢房。推门向内走了一步,他随即又退了出来,这才意识到自己今夜出门,至少应该带两支蜡烛或者一盏马灯照明才对,要不然房内太黑,简直就是伸手不见五指。
浑身上下的摸了摸,他从裤兜里摸出了一只打火机,还是他富贵时代残留下来的物品。拇指挑开打火机的金属盖子,再一摁机括,他摁出了一朵小火苗。凭着这豆大的一点光源,他再次进入东厢房,哪知又有一道蛛丝飘然而落,正好落在了他的眼镜上。
他连忙低头摘了眼镜,把镜片往身上蹭了蹭。忽然感到前方似乎有一道白影闪过,他连忙抬头去看——没看清,戴上眼镜再看,前方黑沉沉的,还是夜深如水的景象。
“看错了。”他想:“也可能是野猫。有花野猫,自然也有白野猫。”
满屋里走了一圈,他推开了房内的两扇木窗,让月光照射进来。重新揣好滚烫的打火机,他正要出门检查西厢房,却听头顶上忽然传来了一声冷笑。
他登时僵在了原地。
今天白天的时候,他提起鬼来是不怕的,甚至认定了是有人装神弄鬼,恨不得立刻将鬼捉拿归案。可此一时彼一时,此时夜深人静,空中一轮冷月,地面一股阴风,再配上这满屋子飘拂的蛛丝,让他无法不胆寒,连小时候听燕云给他讲的那些鬼故事都想起来了。鬼是什么样的?李白蕖说是一身白衣一脸头发,而燕云嘴里的鬼更有细节,撩开一脸头发之后,还有青面獠牙七窍流血,令人不堪直视。
想到这里,为了避免和鬼直视,他把眼镜摘掉,插进了胸前口袋里。
然后睁开一双中等程度的近视眼,他仰起头,开始往房梁上看。朦朦胧胧的,他看见房梁上似乎是探出了一张白脸,正在俯视自己,自己若是眯眯眼睛,还能看得更清楚点,但是不必了,他害怕。
拽过靠墙的一张破方桌,他一抬腿踩上去,伸手就去抓那张白脸。哪知那张白脸向后一缩,将手一伸,却是甩出了一个绳圈。傅西凉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那绳圈套住了脖子。
他虽然还是没明白过来,可也知道这是勒脖子的东西,自己万万不能被它勒住。于是在那白影拽着绳头跳下房梁之时,他也纵身一跃,一手扒住房梁,一手抓住了一段绳索,同时就觉绳子被那鬼影坠得紧绷,可见那鬼至少也有百十来斤的分量。
他灵机一动,把力量运到那攥着一段绳索的左手上,他将扒着房梁的右手一松,整个人登时向下一沉,凭着体重的优势,将绳索另一端的鬼影又拽了上去。
一根房梁挂着两个人,一个升一个降,就在双方即将相撞之时,白影向前挥出一道寒光,傅西凉下意识的抬了右手一挡,将那道寒光挡在了咽喉前。与此同时,那白影一击未中,松手落地,转身就翻窗跳了出去。
傅西凉也落了地,一边摘下脖子上的绳圈,他一边低头去看右胳膊——小臂衣袖裂开了个口子,原来那道寒光乃是刀光,若不是他方才及时一挡,现在已经被鬼割了喉。抬头再看窗外,他见那道白影分明是逃进了正房。
紧接着,他听到了一声公鸭嗓风格的惊叫。
一叫之后,那白影从正房之中扑了出来,连滚带爬的向外飞跑,一口气跑到大门口,却发现大门不知何时被人从外面锁上了。白影疯狂的拍打大门,傅西凉见机会来了,立刻也狂奔出门,揪着后衣领将那白影摁在了地上。这回他戴好了眼镜,视野清晰,见这白影果然是套着一袭白袍,也果然是披头散发、看不见脸,和李白蕖描述的那只鬼是一模一样。
“跑?”他气喘吁吁的蹲下来,伸手去拨对方的长发。狂呼乱叫的鬼自然是不值得一怕的了,他想要瞧瞧这鬼的真面目:“看你还往哪儿跑!”
白影在他手下翻腾挣扎,扯着公鸭嗓子狂呼乱叫:“有鬼!真的有鬼!”
“是有鬼。”傅西凉加快了手速,想要尽快从乱发之中找到对方的人脸:“就是你!”
说完这话,他后脖颈一凉,有人凑到他的耳边,尖声细气的问道:“那我呢?”
他登时扭了头,就见一张惨白之脸近在咫尺,那脸皮开肉绽、五官狰狞,眼洞殷红,唇露白骨,长发丝丝缕缕的被血污沾上面颊,一只青灰色的枯瘦手爪缓缓抬起,尖锐指甲轻轻一戳他的脸,同时怪声又响起来了:“那我呢?”
傅西凉就怕亲眼看见什么恐怖的景象,所以方才特地摘了眼镜和鬼搏斗。哪知道白影从头到尾就只是一袭白衣和一些头发,看清看不清都一样。而面对着眼前这个不堪入目的厉鬼,他倒是提前把眼镜戴上了。
于是对着这张疯狂的面容,他倒吸一口凉气,然后惊吼了一声:“啊!!!”
那鬼毫不动容,反而是姿态僵直的左右晃起了脑袋,晃了两三下之后,只听“咔哒”一声轻响,鬼脸向前脱落,耷拉到了傅燕云的胸前。
伸出青灰色的嶙峋怪爪,那怪爪的各个关节藏着机括,他操纵着爪腕的几根杠杆,让那尖利手指落上傅西凉的头顶,抓挠了几下:“摸摸毛,吓不着。”
傅西凉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这一刻心中什么想法都没有,就只觉着灵魂紧贴着天灵盖,差一点就要出窍,一颗心猛的蹿起老高,不知道蹿去了哪里,也再没有落下。依稀感觉身边有些动静,他扭过头,见那白影已经从自己手下挣扎起来了,这回终于找到了他的脸——这张脸制作得也很有水平,口歪眼斜,面颊麻麻赖赖,好似癞蛤蟆皮拼的,大半夜的若是真看见了,也够把人吓出尿来的。
傅燕云操纵爪子,一爪子勾住白影的长发,连头带脸一起扯了下来。白影这回露出了真面目,竟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少年瑟瑟发抖——和傅西凉一样,他在理智上也知道世上无鬼、天下太平,可刚才被躲在正房里的傅燕云给狠狠吓了一跳,如同受了强烈的刺激,一颗心跳得失了控。
傅燕云却是乐了:“小兄弟,你好呀,我们又见面了。”
少年继续哆嗦。
傅燕云问道:“你是叫毓秀吧?毓华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在这里扮鬼?毓华是管什么的?”
他用爪子拍了拍毓秀的脸:“你说实话,我放你走,明天见了你家大人,我可以只拿着你这身白袍和这套假发去交差,就说扮鬼的人跑了,我没抓到。”
毓秀颤栗着喘了一阵,同时看清楚了傅燕云的装扮。
傅燕云的衣着,在本质上还是西装革履,但是他在西装之外又穿了一半的红衣——只有前身,没有后身。
红衣里面可能是絮了一层薄薄的丝绵,能够保持自己的形状,领口、胳膊、腰间、大腿都缝了细细的线绳,可以把这前半部分的红色长衣捆绑在他身上,至于那张鬼脸,似乎是和红衣相连为一体,也似乎是另有机括,可以轻松的戴上或摘下。
毓秀看清了,也想通了,没料到自己竟然着了如此粗浅的道,气得立刻就咬了牙。藏在袖子里的手攥紧了一把匕首,他向着傅燕云凑了凑,同时做出了惊慌失措的神情:“我、我、不干我的事,全是他们逼我……我还是个小孩子啊……”
他一边说话,一边蓄势,同时盯着傅燕云的咽喉,看它被那张鬼脸挡了住,自己若是出手,须得找好角度才行。
然而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声呻吟,他和傅燕云一起扭头望去,只见傅西凉低头看着自己的右小臂,右小臂血淋淋的,血珠子顺着他的手指头往下滴。原来毓秀在东厢房里的那一刀,并不只是划破了他的衣袖,也豁开了他的皮肉。但他当时并未感到剧痛,所以只以为没有负伤,直到方才觉得手湿,愣怔怔的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已经渗了半袖子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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