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不会死。”
“我不会死,你就不管我了?”
“不管。”
说完这话,傅西凉迈步要往外走。刚刚压抑着抽泣了一大场,他哭得昏昏沉沉,加之已经确定了燕云不会死,所以他心里也没了心事,正好可以无牵无挂的去睡觉。
傅燕云跟了上去,推着他的后背,把他推去了自己的卧室。
对着大床打开了电风扇,他蹲下来,一边整理电线,一边说道:“今夜你在我这里睡。”
傅西凉在床尾坐下了,低头看他摆弄电线:“那你呢?”
“我当然也是在这里睡。”他拍了拍傅西凉的小腿:“你躺上去,看看这风是不是直吹着你?”
他转身上床躺下了:“是。”
傅燕云将那电风扇挪了挪:“这回呢?”
“这回不了。”
傅燕云把电线理好,贴着墙角放了,然后起身关灯,只留了床头一盏小壁灯。
他在傅西凉身边躺下来——浑身疼,躺也得试着步儿的慢慢躺。电风扇在床尾那边嗡嗡的吹着,风也是暖风,但总算是让房内空气流动了起来,不再那样憋闷。伸手摸了傅西凉一把,他摸到他已经消了汗,皮肤光滑干爽。
“弟弟啊。”他唤他。
然而他弟弟呼吸深长,已是入了梦乡。
他仰面朝天的思索了一阵,忽然忍痛坐起来,下床走到了墙上挂着的月份牌前,用笔在今天的日期上画了个圈,然后把月份牌摘下来,收进了一只专装重要文件的小抽屉里。
做完了件事,他躺回床上,也睡了。
*
*
翌日上午,日上三竿的时候,傅西凉还在睡。
傅燕云在电风扇的嗡嗡声中醒了一次,睁开眼睛抬头看了看,见天下依旧太平,便躺下去又闭了眼睛。
与此同时,外界烈日如火,该忙的人已经全忙起来了,包括二霞。
二霞本想着今天也睡个懒觉,可是夏天不是个适合睡懒觉的季节,加之人这东西很奇怪,越是可以随便的睡懒觉了,越是勤谨清醒,二霞今早几乎是和公鸡一同起了床。
起床之后,她慢悠悠的梳洗穿戴了,然后扫了扫院子,给花儿浇了浇水,收了晾衣绳上的衣服。忙得感觉有些饿了,她出门到附近的小摊子上,喝了一碗冰豆浆,吃了几根油条,以及一碟子咸菜丝。
趁着早上凉快,她吃饱之后擦擦嘴,沿着大街向前逛去。大小铺子都已经陆续的开了门,对于那大玻璃门锃亮的高级洋行,她很好奇,但是自惭形秽,有点不敢往里走,只敢进那平易近人的店铺。
溜达到了十点多钟,太阳开始正式的晒人了,她回了家。回家时带了两枚玻璃发卡、一扎五彩头绳、一卷经纬稀疏、相当便宜的花布、一包枣泥糕,一袋五香瓜子,以及一只沉重的西瓜,腋下还夹着一份长舌日报和一份都会晨报。晨报是正经报纸,算是长舌日报的解药。二霞读完长舌日报之后,常有自己并非身在人间之感,这时就需要读一份晨报缓解缓解,要不然那个难受劲儿半天过不去。
她一进院门,顾不得别的,先把西瓜放下,又想放一盆凉水,将这西瓜泡一泡。可是未等她进房找盆,楼上忽然传下了一个声音:“二霞。”
她一抬头:“葛社长?”
葛秀夫躲在窗后阴影里,只露出了戴着墨镜的上半张脸:“西凉呢?”
二霞对待葛秀夫,特别的像个女仆,恭敬有礼,并且严肃:“西凉先生去燕云先生家里去了。”
“什么时候回来?”
“说不准,应该是要住上些天。”
葛秀夫“嗯”了一声,在阴影中隐去了。
二霞松了口气,继续去找凉水泡西瓜。将西瓜泡了上,她回房嗑瓜子看报纸,同时思考着中午吃什么。
太自由了,而且手里还有钱,她一想就要心花怒放。
然而在读完了长舌日报上所登载的一桩凶杀案之后,她终止了思考,感觉自己中午应该是吃不下什么了。
下午,天最热的时候,又来了一位客人——聂心潭。
聂心潭大概实在是热得无可奈何了,不得不暂时放弃艺术,屈尊穿了一身凡人的粗服,结果是整个人细了两围,体态秀丽了许多。一手擎着一把小阳伞,一手疯狂摇着一把小折扇,她问二霞:“傅侦探在吗?”
二霞答道:“他现在不在,您要是有急事,您告诉我,我回头转告他。”
聂心潭又问:“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不好说,他到他哥哥家去了。”
“听说他昨天在巡捕房受了惊吓,后来没事了吧?”
“多谢聂小姐惦记着,后来他就没事了。”
聂心潭想了想,末了将小折扇猛扇了几下:“我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就是想过来好好的谢一谢他。既然他如今不在家里,那我就改天再来吧。对了,若是方便的话,请你转告他,还有他哥哥燕云先生,就说我昨天办得很成功,感谢他这些天出的力气,也感谢燕云先生的好计策。”
然后她翩然一转,钻进那蒸笼似的汽车里,一路开回了家中。
到家之后,如她所料,家中各派还在嘈嘈的乱吵。回忆起昨日之事,她微微一笑,悄悄溜回了自己房中。
昨天下午,她受了病态美先生的启发,出了侦探所立刻回家,路上还不知道应该回家找谁呢,结果到家一看,发现那可靠可信的人选已经自己送上门来了。
此人便是她那刚刚回了娘家、正预备着和嫂嫂等人打上半宿小牌的三姑。
聂家三姑并没有读过几年书,但是头脑中有一些朴素且顽固的人生宗旨,譬如聂家的人和别家的人打起来了,因为她自己是聂家的姑娘,所以不管有理没理、一定要帮自家;如果聂家的女人和聂家的男人打起来了,因为她自己也是女人,所以不管有理没理,一定要帮女方。
聂心潭见了这位热心肠的、帮亲不帮理的三姑,当即将嘴一撇,做出那要哭不哭的样子,也不做解释,拽了三姑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问:“三姑你是不是坐汽车来的?是的话你就带我坐你的汽车走,再晚一点就来不及了!”
三姑被她吓了住,以为她在外面惹了什么乱子。及至汽车开到半路,三姑才弄懂了前因后果:说是聂心潭中午出门闲逛,结果看见巡捕从胡同里押出了一对男女,男的是程绍钧,女的是程绍钧的姘头。她怎么知道女的是他姘头?她本来也不知道,是旁边看热闹的人讲闲话、讲出来的。而且除了那一对狗男女之外,程家太太也进了巡捕房,似乎是程家太太来找儿子回家,结果和那狐狸精闹了起来,闹得太凶,才吓得邻居报了巡捕。
“三姑,”她目光炯炯的问:“您说,我能和那样的男人结婚吗?我们能和那样的人家做亲戚吗?”
三姑,因为聂心潭姓聂,且是女的,故而直接一拍巴掌:“不能!”
姑姪同心,其利断金,聂三姑这辆汽车便气势汹汹的杀奔巡捕房去了。
第六十四章 :聂小姐的婚姻问题
在到达巡捕房前,聂心潭的心脏一直是在狂跳,不怕别的,就怕自己已经来迟一步。
香汗淋漓的冲进了巡捕房,她开口一问,得知程绍钧尚未被人领走,胸中登时如同拂过了一阵清风,累也不累了,热也不热了,整个人都来了精神头,连表情都丰富了。对着镇守巡捕房的副捕头,她心中喜悦,脸上愠怒,小肉脸的两边脸蛋子往下耷拉着,她三姑的相貌和她颇有相似之处,所以如今陪着她一起耷拉。
再说那程绍钧,先前差一点就可以随着柳笑春同走了,可他又要面子,又讲骨气,在牢房里听柳笑春为了让那个什么葛社长把自己保释出去,对着葛社长打情骂俏,一边骂一边连连的飞眼儿,那葛社长一看就是个老油条,她越是对着他使劲,他越是不肯给她一句痛快话,故意东拉西扯的占她便宜。
他看到自己的春,平时是那么烈的性格,那么野的嘴,如今为了自己这个不中用的男人,要忍辱负重的敷衍那匹姓葛的流氓,便是心如刀割,忍不住叫道:“春,你别求他,我又没有犯法,巡捕房总不会关我一生一世,你等着我,我迟早是会出去的。好像是最迟明天早上就可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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