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西凉言简意赅的回答:“不去。”
二霞把袜子从盆底找出来了:“唉。”
傅西凉握着筷子回了头:“但是你要去。”
二霞一听,感觉也行:“成,那我去,燕云先生问起来,我就说是你派我过去的,看看他好没好些。”
“谁管他好不好。我是要你到他那里把我的药拿回来。我胳膊上的伤得天天换药,要不然会发炎的。昨天回来的时候,我忘了带它了。”
二霞听了,嘴里答应着,心中不以为然。等晾好了这几件衣服,她打扫打扫衣襟,利利落落的出门要药,又暗中做了决定,打算还是以着傅西凉的名义,去对傅燕云做一番好言好语的慰问。
二霞走了,傅西凉吃饱了,因为怕二霞回来又要唠叨,故而躲进了客厅里。在桌前坐下来,他先将右臂上的绷带扒开一角,向内窥视了两眼,感觉里面的情势还是有些可怕,便不看了,转而从卧室床底拎出一只提包,从中倒出了一桌子的冰淇淋桶。
正襟危坐的面对着这一桌子零件和木片,他用左手摸着下巴,心想应该从何下手呢?
他开动脑筋,全力思索,想得额头上都见了汗,正是入神之际,窗外忽然响起了二霞的声音:“傅先生,我回来了。”
傅西凉向来不干涉她,反正他已经吃饱了,她是爱回来还是出去逛,都随便她。
哪知这女人再次开口,放出了个晴天霹雳:“燕云先生也来了。燕云先生对你不放心,亲自过来给你换药了。”
窗户没有关,傅西凉闻声扭头望出去时,就见傅燕云提着一只画了红十字的白漆小木箱,已经走到了院子中央。
他大惊失色,起身就往外跑:“停!”
他堵在门里,傅燕云停在门外,二人相视,傅燕云微微仰脸看着他,看了片刻,忽然一笑。
二霞看他二人对峙不动,以为自己领傅燕云回来是领坏了,正在发慌,傅西凉这时却又有了动作。他抬起双手落到了傅燕云的肩膀上捏了捏,然后顺着胳膊一路捏下来,连对方的两只手都抓起来扒开看了看掌心。捏过了胳膊,弯腰再掀对方的衣襟,检查对方的裤兜,再顺着两条裤腿捋下来,一直检查到了脚踝。”
外头的二霞没见过这样的待客之道,但是又没资格指教主人,只能是心里着急,嗫嚅着问道:“这是在做什么呢?”
傅西凉答道:“搜身,谁知道他身上藏了什么。”说着他站了起来,再次直视了傅燕云:“你没有带什么坏东西吧?”
“你不是检查过了吗?”傅燕云低头看了看自己,然后抬头问他:“要不要我把鞋也脱了给你看一看?”
傅西凉后退一步,给他让了路。傅燕云向内走去,第一眼就看见了客厅桌上那一桌子冰淇淋桶,登时走了进去:“哟,这不是——”
话没说完,他饶有兴味的将桌面诸物细看了看,又问:“怎么会坏到这个地步?是被砸过了?”
傅西凉拎起提包,将桌上的一切往提包里收:“不用你管。”
桌面有了空当,傅燕云把手里的医药箱放了上去:“扔了吧,再给你买个新的。”
傅西凉三下五除二的装满了提包:“我不要。”
“买个一模一样的。”
“就算一模一样,新的也不是旧的。”
傅燕云在桌边坐下了:“既然是这么念旧,怎么还要一直记我的仇?我不是你的旧哥哥吗?”
隔着一只桌角,傅西凉也坐下了,左手开始去解右手的袖扣:“我早已经对你寒透了心,我不认识你。”
然后他把右袖往上挽:“从小到大,你一直以欺负我为乐,有你这样的哥哥,我也真是见了鬼!”
把袖口挽到了胳膊肘上,他对着傅燕云一伸右臂:“原来我好声好气的和你说话,求你别再和我胡闹,你全不听,还嘲笑我,现在我也不会再理你了。”
傅燕云剪开了他的绷带,用棉球蘸了药水给他涂伤口:“疼不疼?”
他摇摇头:“不疼。”
然后他扭开脸,望着窗外继续说道:“以后我们还是一刀两断吧,我见了你就生气。”
“别动,要缠绷带了。”
“哦。”
傅燕云用小剪子剪下三条胶布,将那缠好的绷带固定了住:“好了。”
然后一边收拾桌上器具,他一边抬头去看傅西凉:“昨天听说我受了袭击,你怕没怕?”
傅西凉垂眼盯着桌面一点,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
傅燕云锁好箱子,站了起来:“不用怕,就算再有刺客要来报复,也只会先去杀我,不会找到你这里来。”他一笑:“我树大招风,门口挂着招牌呢。”
傅西凉认为他说得不对:“我怕的不是这点。”
“不是这点,是什么?”
傅西凉不回答,傅燕云等了片刻,问道:“怕我会死?”
傅西凉虽然是无比的烦他,但确实是没有盼着他死的意思,可也不想实话实说,怕燕云蹬鼻子上脸,又要来骚扰他。毕竟双方住得是如此之近,燕云的地盘上还有直通后花园的一排窗户。若是夜里燕云悄悄潜入自己这边,往自己的枕边放一只癞蛤蟆,或者往自己的被窝里塞一只假骷髅,或者往窗外挂一条白床单装鬼,或者造半条假蜈蚣塞进自己的鼻孔,或者往自己的水杯里投一包黄连……
这么一想,他就紧紧的闭了嘴,坚决不作回答。
傅燕云还有别的事,无暇在这里久坐,这时拎了医药箱往外走,经过他时抬了手,在他头上狠狠胡噜了一把。他愤然而起,瞪他背影:“少碰我!”
傅燕云没回头,只挥了挥手:“明天见。”
第十七章 :乱相
二霞不理解傅西凉为何对傅燕云如此无礼,隔着窗户听了几句,也没听明白,要说傅西凉纯粹是记恨傅燕云当年的“胡闹”呢?她又认为傅西凉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性情,没理由记仇记到这般程度。
等傅燕云走了,她状似无意的问道:“你和燕云先生,小时候是不是爱打架?”
“能打架倒好了。”傅西凉告诉他:“我宁愿挨他的打。”
然后他对二霞多说了几句——嘴笨,说得颠三倒四,而且是从三岁那年开始说起,说到五岁时,发现工程量太大,如此一年一年的挨着说,说到中午也没个完,于是直接跳到了十三岁,十三岁的端午节那天,燕云让他喝雄黄酒,说是不喝就会被五毒虫子咬,他不听,也不喝。结果在他睡午觉的时候,燕云用纸折了半截蜈蚣,纸是光滑的黑色铜版纸,原本是外国杂志上的广告页,被燕云撕下来剪成一条一条,折成蜈蚣的一节一节,再用胶水粘好,还搓了无数的小纸棒,插在蜈蚣关节里当腿,腿硬硬的,刺刺的,和真蜈蚣腿一模一样。
燕云把这半截蜈蚣插进了他的鼻孔,然后躲到隔壁屋子里。而他呼吸不畅,憋醒了,抬手一摸摸到了脸上的蜈蚣,当场吓得发了疯,狂呼乱叫着就冲了出去——天热,睡觉的时候什么都没穿,十三岁的半大男孩,就这么光着屁股,一路怪叫着跑过了一进院子,把全家人都吓了一跳,当时还有亲戚家的两位表姐前来过端午节,二位表姐看清了他的一切,吓得连节都不过了,当天下午就告了辞。
“我爸爸当时不在家,我娘用戒尺打了燕云两下,但是那又有什么用?”他垂眼望着地面,语气中满是无奈和苍凉:“据说他爸爸对我爸爸有什么知遇之恩,他在我爸爸面前又总是装成好孩子的模样,他还很会读书。我说他欺负我,我爸爸都不相信。”
说到这里,他闭了嘴,没什么可说的了,说多了也是无聊,反正一件一件都是不大不小的恶作剧,而且大部分他都已经记不清楚了。
二霞听到这里,也是沉默,同时决定往后不再去劝傅西凉和燕云先生修好。她自己就是从糟糕生活中走出来的,知道那些细微琐碎的恐惧和烦恼,天长日久的累积起来,会是有多么的折磨人。燕云先生若是还对这个弟弟有心的话,那就请他自己设法弥补感情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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