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床单枕头都串了味,他躺着总感觉不能放松,所以睡着睡着便不睡了。懒洋洋的下了床,他先是走去撒尿,然后晃着回来,说道:“燕云,我浑身疼。”
傅燕云坐在窗前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一直在盯着傅西凉出神,听了这话,他放下腿坐正了:“怎么会浑身疼?”
“可能是累的。”
“你夜里干什么了、累成这样?”
“床上睡不下我和葛秀夫,我只好抱着他靠墙坐着,一直坐到我睡着。”
“他就让你那么抱着?”
“他不知道,他先睡了。”他皱了皱眉头,走回床前又趴了下去:“腰也好疼。”
傅燕云哼了一声:“你自找的。那是个什么宝贝,还用你整夜的抱着?”
“不是我愿意抱,是我没地方放他。”
“院子里不是有躺椅吗?你把他放躺椅上不就得了?”
“躺椅是在院子里的,总不能让他在院子里睡吧?”
“你就不会把躺椅搬进来?”
傅西凉愣了愣:“对啊,我忘了。”
傅燕云叹了口气,起身走到床边坐下:“哪里最疼?”
“腰,还有肩膀。”
“给你揉揉?”
“腰不能揉,会痒。”
“葛秀夫枕着就不痒了?”
他背过手,指了指自己的腰侧:“枕着不痒,不碰这里就不痒。”
傅燕云顺着他的脊梁骨向下一滑,指尖划过后腰,结果立刻被他打开了手:“这样也不行。”
傅燕云往前挪了挪,伸手揉按了他的肩膀:“真是劳苦功高,抱葛秀夫抱得浑身疼,我还得过来给你解乏——”他停了手:“我就纳闷了,那么个鬼头鬼脑的东西有什么可抱的?”
傅西凉抬起头,给了他一个侧影:“我不是说了嘛,不是我想抱,是没有地方放!”
然后他趴了下去:“再说他怎么鬼头鬼脑了?我看他挺顺眼的。”
傅燕云继续给他揉肩膀,揉了一会儿,问道:“还有哪儿疼?”
“大腿也疼,膝盖也疼,还有点头晕。”
“是不是还想睡?”
“不想睡了,睡不着了。”
“昨晚喝了多少酒?”
“就喝了一口香槟。”
“怎么没多喝点儿?”
“不想喝。”
“他没对你劝酒?”
“没有。”他又朝着傅燕云的方向转过了脸:“你放心,他没有勾搭我去吃喝嫖赌过。他要是想哄我去做坏事,我早和他掰了。我再怎么喜欢他,如果他对我不好,我也是不会和他好的。”
傅燕云一下一下揉按着他的肩膀:“有些坏,可不是单凭一双眼睛就能看出来的。”
“正好。反正你总骂我没有眼力见儿,你们用眼睛一看就明白的事情,只有我全看不懂。现在好了,大家都看不出来,我们扯平了。”
傅燕云对着他的后脑勺皱眉头:“胡说八道,什么谬论。”
*
*
傅燕云把傅西凉从床上唤起来,等他洗漱完毕了,和他一起吃了早饭。
然后他回侦探所里处理公务。他运气不错,招来了一群得力的手下,身边的丁志诚秘书更是一位全才。说起来他是所里的老板,其实他也在暗暗的对着丁秘书等人学习。
所里今天有点官司要打——一位侦探上个月接了个案子,一位阔太太雇了他去跟踪丈夫,想要找到丈夫不忠的证据。那侦探高大英俊,身强力壮,恪尽职守,白天跟踪先生,晚上面见太太,对太太做一番细细的的汇报。如此忙活了一个多月之后,该侦探没有找到先生出轨的证据,反倒是把自己汇报到太太的床上去了。忠于婚姻的先生听闻此事,气得头顶冒火,立刻就要向太太讨个说法。再说那太太——太太先前一心一意和先生过日子时,看先生是个迷人的宝贝,生怕外界的狐狸精们将其攫了去,可是自从床上有了侦探作陪之后,太太再看先生,就换了一副眼光,具体是如何换的,姑且不提,反正结果是现在她看这个先生,就感觉他活着也行,死了也行,和谁私奔了也行,她将完全尊重他的个人选择。
先生得了过量的尊重,气得想要杀人。但这夫妇二人都是文明人士,灵魂虽欲杀人,但肉身绝不动手,单是吵,吵急了又对簿公堂,那侦探逃脱不了干系,也被一并告上了法庭,而侦探毕竟是侦探所的人,所以傅燕云不能装不知道,该管的还是要管。
傅燕云为了这位手下,忙活了小半天,下午还忙里偷闲的回了趟家,把床上的枕头床单全撤下来打了个包袱。这是傅西凉吩咐他的,让他一定要在天黑之前把新的床单和枕头送过去,不送过去就不行。
“不行”二字说得硬气得很,仿佛这床单枕头是傅燕云欠他的,他是个豪横的债主子。但傅燕云知道自己偏偏就最吃他这一套。他任性也罢,撒野也罢,耍混蛋也罢,都可以,都好说,只要别再来那招一刀两断就好。
匆匆回了侦探所,他让丁雨虹把那个包袱送去后院,自己叫来丁秘书,又和丁秘书谈了谈那一场官司。
丁秘书是见过世面的人,原来没和太太离婚时,在岳父的提携下,办过不少大事。去年丁秘书忽然遇到了十九岁的真爱,和太太闹了离婚,从准大人物瞬间沦为穷光蛋,还差点被大舅子弄死。但丁秘书无怨无悔,如今在侦探所附近的一所公寓里租了两间房,白天上班,晚上回家陪伴真爱,每月所赚薪水倒也够花的。
傅燕云无事的时候,很愿意和丁秘书聊聊天,因为丁秘书的言谈举止都颇有可取之处,讲论当下之事,也很有些独特的见解。傅燕云认为若不是丁秘书人到中年忽然为爱痴狂,自己未必有机会能和这么一位准大人物随意的长谈。
然而对着富有内涵的老丁没说几句话,那个给他开汽车兼跑腿的小丁敲门进来了。
丁雨虹给他送来了一封帖子。而他看着那封帖子,半晌没言语。
帖子是葛秀夫下给他的,请他晚上出来,双方谈谈。
放下帖子,他抬手向上指了指,问丁雨虹:“他们社长在楼上吗?”
丁雨虹立刻摇了头:“不在,我上午看见他走了。”
“看准了?”
“肯定准,他那么大的排场。”
第七十四章 :一番长谈
傅燕云打发走了两位姓丁的,独自看着桌上这份帖子。
说不怕是假的,虽然在理智上,他感觉葛秀夫对自己应该还没有恨到动刀动枪的地步,但问题是他有理智,葛秀夫呢?葛秀夫现在有没有理智?
在当初二人的和平岁月里,虽然他和葛秀夫也时常能够坐下来谈笑一番,并且挺谈得来,可在本质上,他们始终是两种人。葛秀夫急了眼是可以做亡命徒的,他不能,他惜命,他看好勇斗狠的人都是傻瓜。
如果这一场鸿门宴的核心就是西凉,那么带上西凉或许是个办法,不图西凉能帮什么实际的忙,只是想让葛秀夫有所顾忌。可如果葛秀夫都肯为了西凉杀人放火了,他这个做哥哥的,又怎么可以带了弟弟去赴险?
他想自己如果真拿了西凉当盾牌,那什么都不必讲,自己直接就已经失去了和葛秀夫谈判的资格。
所以,此事要与西凉无关。
自保的方法还有几个,最简单的一条路,就是搬出葛老太太那尊大佛。想到葛氏母子的仇恨,他下意识的冷笑了一声,然后否决了这条路。因为这么干太不体面、丢人现眼。
他很理智,但是理智的法子此刻看来,忽然变得全都那么不上台面。
如此思索到了最后,他扭头望向窗外。时光真是易逝,天光已经有了一点暮色,若是有胆去赴宴的话,现在就该准备出发了。
重重的“唉”了一声,他双手一拍写字台,站了起来。
“妈的让我干这种事,”他一边自己嘀咕,一边走去红木柜子前打开柜门。蹲下来伸手摸进柜子最深处,他拽出了一只连着皮套的手枪,同时继续自言自语:“想我一介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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