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百无聊赖,正看着薛如玉发呆,身边忽然跑来了个气咻咻的活物。她扭头一看,认出对方是李家那个狼崽子李毓秀。
李毓秀前几天时来运转,在饿得潜入厨房偷剩饭时,偶然被他三叔兼父亲撞了见。李白蕖先前忙着和骨肉至亲们战斗,忙得都忘了这个儿子,这些天李家的战火终于平息,交战几方发现再斗下去就只剩下抡刀互砍了,便恢复理性,决定谈判,把卖老宅的钱分一分,然后各自成立小家庭去。
也正是因此,李白蕖才有了闲心带妻儿前来北戴河避暑,也有了多余的感情,能够怜爱了李毓秀——这个夏天,李毓秀的个子蹿了起来,袖子和裤腿全都短得吊着,露出的小臂和小腿瘦成了骨头棒子,大脚趾头还把鞋头顶了个窟窿。
李白蕖一动感情,李毓秀就得了两身新衣服和一些零花钱,自己跑去小馆子里吃了好几顿大鱼大肉。这回出门去北戴河,他也打扮了一番,上穿短袖衬衫,打着领结,下穿西式短裤,配着及膝的长袜和皮鞋,是大号学童的装束。一口气从二等车厢狂奔过来,他在柳笑春身边停了,气喘吁吁的往出口看:“那是傅燕云吗?”
柳笑春见的坏人多了,并不认为李毓秀坏得特殊,他问她就答:“是。”
“他也来了?”
“来了呗。”
“他不坐火车去海滨吗?”
“都出站了,想必是不坐啰。”
李毓秀收回目光,也不去帮他三叔搬运行李,只和柳笑春站在一起,不是因为柳笑春特别的美丽,只因为他认为柳笑春是个堂子出身的坏女人,不是什么好东西,和自己一样。
而且他也感觉出来了:柳笑春没拿自己当回事,自己在柳笑春那里不是怪物,就是个平常的半大孩子。
这时,柳笑春忽然用小折扇向前指了指:“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没看你爹都累得狗喘了吗?还不赶紧过去帮他扛一件?”
“他不是我爹,他是我三叔。”
“得了吧,谁不知道你家那点破事。赶紧过去表现表现,别像个桩子似的往我这儿一杵。你把你爹哄好了,往后有你的好处。”
李毓秀低头站着,不动,站了一会儿,向前走了,从李白蕖手里接过了一只藤箱。
第一百零八章 :海滨别墅
傅西凉侧身面朝着车窗,耳边响着的是车声、风声以及鸟鸣声。
路是土路,算不得好,但是因为连着几天都是大晴天,路面干燥,汽车跑得倒也顺畅。离了那喧嚣混乱的火车站,呼吸着带了咸味的潮润空气,他望着车外那一掠而过的树与花,心中重又快乐起来,真感觉自己是“出来”玩了。
葛秀夫守着另外一侧车窗,也是兴致勃勃的向外看风景,偶尔向汽车夫问几句话。汽车夫和汽车都是他二舅家的,整个夏天就驻扎在北戴河,负责接客送客。他二舅上个月过来住了一阵子,前天刚走,所以别墅里是要什么有什么,进去就能直接住,都不必等着仆人再收拾,连厨子都有。
傅燕云坐在中间,右手搭在腿间,左手捻着右腕的翡翠袖扣。事已至此,他心里反倒清静了,想自己能在这里休息几天也不错,既来之、则安之么。否则还能怎么样?扛着弟弟跳车跑回天津去?
所以在确保弟弟不会被海浪卷走的前提下,他打算珍惜这几天的光阴,散散心,吹吹风,去找白公子闲聊一聊。另外就是——横了葛秀夫一眼——别再和这家伙起什么冲突。自己最近在他面前有点落下风,起了冲突也无胜算,况且这回又是住在他二舅的别墅里,从人情礼貌的角度出发,也应该对他客气一点。
想到这里,他转向了弟弟的方向。望着弟弟的后影,他忽然有些感慨:“记不记得我们上一次是什么时候来的了?那时候你还是个孩子。”
他弟弟做出回答:“看,松鼠!”
傅燕云贼心不死,又道:“你那时候还没有我高。”
他弟弟头都不回:“天上有鹰!”
傅燕云终于闭了嘴,有些寂寞,心想:“牛头不对马嘴。”
随即肋下一痛,他扭头望去,是葛秀夫用胳膊肘杵了他一下子。葛秀夫问他:“伤心了吗?”
他把对方的胳膊肘搡了回去:“我感觉非常的好。”
“那看来是习惯了。”
“你以后也会习惯。”傅燕云说:“不过我是没办法,你是自找的。”
“我倒不像你这么悲观。”
“当然,你也没有我的责任。”
“你的责任是比我多了些,但是也没有你想的那么重。”
傅燕云呼出了两道冷气:“你懂什么。”
葛秀夫感觉傅燕云身上有点苦修之人的气质——其实可以不必那么苦的,但他乐在其中,越苦越有滋味。对于这一类别有嗜好的人,他没法劝,劝也劝不通。天气这样的晴好,远方已经隐约看见了一抹海蓝,多么美的时节和世界啊,傅燕云却是非得赶在这时,抚今思昔的感慨一番。
结果是他热脸贴了冷屁股,他弟弟忙着看松鼠和鹰,根本就没听见他感慨的是什么。这不是活该么?
汽车有些颠簸,几乎将后座三人颠成一团。葛秀夫挣扎着坐正了,问汽车夫:“这段路怎么没人修一修?”
汽车夫答道:“本来这路还行,是上个礼拜下完雨后,有大卡车往海滨运烟花,把路压坏了。”
“运了多少烟花,把路压成这样?”
“也不是烟花的事,是这路就不禁压,禁不住大卡车来回跑。”汽车夫也被颠得乱蹦,自己忍不住笑:“好在这段路不长,您挺一挺,开过去就到别墅了。”
*
*
汽车夫所言不谬,汽车驶过了这一段路后,果然便是进了个新的天地,不但道路平整了,道路两旁的草木经过修剪,也都有了款式,并且林立着各色店铺,店铺全是西洋风格,招牌印着洋文、装着彩灯。洋车向前飕飕跑着,一群金发碧眼的男女骑着自行车,嘻嘻哈哈的从汽车旁经过。
傅西凉望着他们的背影,想起了自己的自行车,不由得微笑起来,同时又感觉有点对不起它,因为没有带它同行。别的自行车可以和主人一起兴高采烈的向前疾驰,它却只能独自停在家里。
由着自行车,他忽然又想起了一个人,回头对傅燕云说道:“二霞还不知道我出了远门。”
傅燕云反问:“现在刚想起二霞来?”
他点点头:“嗯。”
傅燕云答道:“不用你管。这里一定有邮局,下了车我就往天津发电报,让侦探所的人过去告诉她一声就是了。”
说这话时,汽车已经拐了个弯,路边一侧是海,一侧便是各色别墅。在这条道路上又行驶了一阵,汽车停在了两扇铁栅栏门外,大门早敞开了,仆人正在内外穿梭忙碌,一个专门留在这里负责看房子的老仆人迎了出来,管葛秀夫叫“秀少爷”。秀少爷每年夏天都来,老仆人年年都会看见他,他也每回都会很大方的给老仆人一些赏钱,赏得老仆人对他都有了感情。
秀少爷一行人坐了两辆汽车,后一辆照例是装着随从和行李,老仆人不管后一辆,只看前一辆,不知道秀少爷今年夏天又会带几个女朋友过来。孰料后排左右车门一开,一个女的也没看见,倒是钻出来两个男的,紧接着副驾驶座上跳下一名保镖,将一把黑伞撑到车门前,让秀少爷自己也下了来。
对着老仆人打了个招呼,葛秀夫见老仆人面露茫然之色,并且忍不住向远处张望,便道:“甭找了,这回没女人让你过眼瘾啦。”
老仆人因为过于困惑,所以都没来得及回应这句戏谑之语,及至秀少爷照例往他怀里扔了两张钞票,他才回过神来,从秀少爷身上找到了几丝旧日的风采。
手接钞票道了谢,他连忙引领秀少爷一行人进入别墅,同时偷眼看了看那俩男的,看过之后,依旧是不得要领。如果说他俩是取代女朋友来的呢?看着不像,实在不像;如果说他俩是秀少爷的正经朋友,那么女的又藏到哪里去了?没带女的?不能够哇!秀少爷来是干什么的?不就是为了玩才来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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