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就只叹了一声,听着像是无可奈何,在叹傅西凉的不知羞。
嘴上叹着,心里却又是欣慰的,甚至是受宠若惊。傅西凉都长到这么大了,都恨他那么久了,在他跟前还会理直气壮的不知羞。他不知道这是因为傅西凉对他依旧有感情,抑或只是习惯成自然,反正他很喜欢他的不知羞。傅西凉方才像小时候夜里梦魇时一样,把手脚全缠到他的身上,抱浮木似的紧紧抱着他,这也让他很满意。
傅西凉这会儿醒透了,抬头问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发烧,睡得人事不省,睡前还把自己脱了个精光。我不管你谁管你?难道让人家梅小姐过来看你的光屁股?”
傅西凉只记得葛秀夫送自己回了家,往后的记忆便是一片空白。放开傅燕云坐起来,他倒是感觉自己周身挺轻松,只是渴得要命。下床走到桌前,他自己倒了一杯凉开水喝了,然后打开衣柜,找出一条短裤穿了上。
傅燕云手里拿着书,眼睛盯着他看,忽然说道:“你过来。”
他走了过去。
傅燕云又道:“转过去。”
他依言转了身,背对了傅燕云。
傅燕云摸了摸他的后腰。方才他看傅西凉后腰上印着隐约的两抹红,像是被人抓出来的指痕,但是凑近了细看,又感觉不像,自己背过手随便挠挠痒,也能留下这样的印迹。
“跟我回家吧。”他忍不住又拍了傅西凉一巴掌:“家里什么都有,比这里强得多。”
“不。”傅西凉走到桌边,又喝了一杯水:“我在这里住得挺好。”
“都病了三场了,还叫住得挺好?”
“我生病都是有原因的,和这个地方又没关系。”
“那今天发烧又是为了什么?”
“因为——”
他顿了顿,才答:“我太累了。”
傅燕云收回目光,盯着书页,闲闲的又问:“下午和葛秀夫出去了?”
他端着水杯,背对着傅燕云:“嗯。”
“说是吃饭?”
傅西凉不知道他是从哪听来的,但是保险起见,顶好是一个字也别多问,一个字也别多答。所以他就又给了他一声“嗯”。
“谁请的客?”
傅西凉随口答道:“他。”
傅燕云琢磨着这个“他”字,半晌不言语。而傅西凉听了“吃饭”之后,忽然感到了饥饿。胃里装着两杯清水,水袋似的汩汩响着,让他越发感觉腹内空虚,需要立刻吃点什么。
大半夜的,他不能再去骚扰二霞,所以自己翻出了饼干筒子,坐下来捧着饼干筒吃了起来。傅燕云瞥了他一眼,翻了一页书:“这是多久没吃饭了?饿成这个样子。”
他咽下饼干,算了算:“上一顿还是昨天晚上。”
傅燕云合拢小说,伸腿下床,走过去又是一摸他的额头,然后夺下了他手里的饼干筒子:“别吃这个了,我们出去吃点夜宵。”
他有些犹豫:“是不是有点太晚了?”
傅燕云一笑:“早了也就不是夜宵了。”然后他朝着傅西凉的头上胡噜了一把:“走吧走吧,葛秀夫不招待你,我招待你。”
第四十三章 :夜宵与刀光
傅西凉探身进了立柜找衣服,找着找着,他的动作一停,想起来自己今天好像是丢了一件西装上衣。可惜了,那身西装还很新,款式他也喜欢,不过最近手头比较宽裕,可以照着原样再做一身。
他继续找,找衬衫,找袜子,拎出了一套浅蓝西装。现在他心里除了一个“饿”字,没别的心事,所以想到马上就要出去吃夜宵了,就也挺快乐。
他弓着腰坐在床边穿袜子,燕云看他这个姿势和两年前一样,和十年前也一样。
他穿好了,洗了把脸,然后和傅燕云往外走,一边走一边感觉不对劲,走到半路想起来没戴眼镜,于是回头又去找眼镜。其实他的视力并不很坏,不戴眼镜也绝不至于把饭吃进鼻子里去,但他向来活得一板一眼,对于身边的一切细节,也要尽量看个清清楚楚,否则会有迷茫之感。
傅燕云在院子里等着他,看他跑进去又跑出来,天上有月光,地上有灯光,将他照得很清楚。他单手插进裤兜里,几大步来到了傅燕云面前,然后抽出手拍了拍裤兜:“我带了钱包,我请你。”
傅燕云刚还看他平肩长腿,几步路走得风流倜傥,实在是有股子来历不明、而又确凿无疑的男子魅力,没想到他随即就欣欣然的向自己拍起了钱包,原来本色未改,还是先前那个傻小子。
“你请我?”他转过身,和傅西凉并肩向外走去:“请我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
“我说了算?”
“对。”
“那你跟我走,我知道一家广东馆子,通宵开门,味道不错。”然后他又看了傅西凉一眼:“怎么忽然高兴起来了?”
“刚才忽然想到今晚不用再出门熬夜,可以随便的睡觉,睡醒了去吃饭,吃饱了继续睡,自由了。”
“如果以后葛秀夫又有了这样的差事找你,你还去不去?”
“应该是不会去了。”他思索着回答:“除非是那时候我很穷,需要钱。”
“穷了就来找我。”傅燕云说:“哪怕头一天我们互相打破头了,第二天你发现自己没了钱,也不可以和我怄气,照样要来找我。等你拿到钱了,把生活安顿好了,再继续恨我也不迟。”
“我不。”傅西凉摇了摇头:“我办不到。”
“对我还要那么讲面子?”
“你要面子我也要,我为什么不能讲?”
“这么要面子,刚才在我身边还睡成那样?”
傅西凉停了下来:“睡觉和面子有什么关系?我连觉都不能睡了?睡觉也算丢人?”
傅燕云拽了他一把:“不丢人,睡得好,像个小宝贝儿似的,光着屁股呼呼睡,管他对门是不是住着大姑娘呢。”
傅西凉又停了步:“二霞看见了?”
傅燕云扭头告诉他:“差一点就看见了。”
“到底看没看见?”
傅燕云答道:“没看见。”
傅西凉这才放了心,跟着傅燕云继续前行,走到路口叫了两辆洋车,直奔惠东楼。
*
*
惠东楼是去年新开业的广东馆子,上下两层,夜越是深,越显得它灯火通明,楼内杯盘交错之声不停。傅西凉没来过,傅燕云却是轻车熟路,进门之后先问伙计楼上还有没有雅座,结果如他所料,果然是没有了,惠东楼的生意实在是太好,莫说楼上的雅座,就连楼下大厅里都坐满了人,只在门口附近还有一张空桌,这空桌方才也有客人,这会儿才刚刚空下来。
挨着门就挨着门,傅燕云实在是想让傅西凉尝尝这里的点心,所以不挑剔,有座就坐。伙计忙得头上直冒热气,双手奉了菜牌子过来。傅西凉刚要伸手,傅燕云一手抓住了他的手,一手接了菜牌子:“我来点,你等着吃就是了。”
傅西凉缩回了手,静等着他向伙计点菜。傅燕云点得快,菜也上得快,以广东点心为主,热热闹闹的摆了一桌。傅燕云抽出垫着杯盘的小纸片,把筷子擦了擦递给傅西凉:“吃吧,别吃太饱,回去了还要睡觉。”
傅西凉夹了一只虾饺吃了,傅燕云看他嚼得若有所思,像有心事,便问:“想什么呢?”
他抬了头,一时间忘记了自己已经是个自立门户的大人,也忘记了今夜这顿饭是他请客。他对傅燕云说:“我刚才看见菜牌子上还有啤酒,我想喝半杯凉啤酒。”
他没有酒量,平时最多也就是天气热时喝点凉啤酒,凉啤酒也是难得一喝,有时候一次喝两口,有时候一次喝半杯,一年加起来,总量也超不过两三杯。
“刚退了烧,喝什么啤酒。”傅燕云说:“还是喝点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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