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岱哑声道:“我明白,老师,谢谢你。”他当然明白,但知道和做到之间的差距,是人类毕生想要跨越的高墙。
和老师通话完没多久,瞿末予的家庭医生来了,给沈岱抽了一点血,沈岱沉默地配合,等医生要走的时候,才问了一句:“什么时候能查出来?”
医生看了沈岱一眼,却没有回答,只是礼貌地点点头,拿着药箱就走了。
沈岱拿出看到一半的财经新闻,继续往下读,那是一篇有关星舟近期的股权风波和行业分析的文稿。文中说道,由于稀土行业这几年的低迷,加上投研资金巨大,瞿承尘想要改变集团战略方向的野心得到了几个股东的支持,自从瞿老去世后,兄弟之间围绕权力的斗争一波接着一波,在瞿末予因为易感期不得不消失的一周内,瞿承尘发动了非常猛烈的攻击,虽然最终没能得逞,但也让瞿末予遭受重创,外界对这场“夺位”之战有各种猜测和分析,瞿末予手里的重要底牌之一,就是对创海的并购,但由于创海的负债和收购的矿短期无法盈利的痛点,现在也充满了变数,一旦并购案失败,瞿承尘就有可能在董事局取得更多支持票,那么等待瞿末予的就是失去掌舵权。
这是一场不见血的残酷战争。
当天晚上,瞿末予回来得很早,是这段时间回家最早的一天,且第一次主动要见沈岱。
沈岱觉得瞿末予一直抗拒见自己,一是怒意未消,二是担心自己利用标记后的信息素优势让他被影响。沈岱觉得瞿末予恐怕多虑了,在领教过那些残酷的字句后,好像能被影响的只有自己。
沈岱心中还有一丝奢想,希望与瞿末予解除误会,毕竟在这一切发生之前,他们还好好的。他带着他和沈秦的录音,来到了瞿末予的书房,然而,在看到沙发上坐着陈律师的那一刻,他的心就凉透了,对将要发生的事,他有着最可怕的预感。
瞿末予的态度不再狠戾和愤怒,他脸上唯一的表情就是没有表情,只有跃动的瞳光传达出极致的冷漠。
沈岱看了看瞿末予,又看了看陈律师,从二楼走到三楼这短短的一段路,他想了无数遍要说什么,要如何为自己辩解,如何才能让瞿末予相信,他真的是清白的,但现在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因为他知道,他被传唤到这个房间,是来接受审判的。
“坐吧。”瞿末予说道。
沈岱没有坐,他强迫自己直视着瞿末予,问出一个令他心颤的问题:“验血结果出来了吧。”
瞿末予的眉毛拧了一下,他下意识地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这又是他必须回答的,他看了一眼沈岱的腹部,点了点头。
那一瞬间,沈岱只觉得眼前发花,他被卷入无极世界疯狂地旋转,被抛上高空再狠狠砸到地面,他靠着堕落的痛楚找回神智。尽管早有准备,尽管知道这本来就是大概率事件,可当他确认自己真的有了孩子的这一刻,他的人生还是被狠狠地震颤了。
他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五味陈杂,什么都有。最悲哀的是,他有了和所爱之人的孩子,往前望去的未来里却没有迎接新生命的喜悦,只有一团乌泱浑沌。
沈岱定定地望着瞿末予,那眼神里有痛苦、有哀求、有极其微弱地一丝期许,他在等待自己的审判,却又奢望行刑者开恩。
瞿末予体会到了一种内脏直往下坠的陌生痛感,他暗暗调整呼吸,拒绝接触沈岱的眼神。
陈律师极擅察言观色,毕竟挣的就是为老板解决问题的钱,他轻咳一声,以公式化的口吻说道:“沈先生,您与瞿总的婚前协议是我起草的,相信我们都记得,合同里面有非常明确的条款,您是绝对不可以孕育瞿总的后代的,您违约了。”
违约。
沈岱遍寻记忆,好像都找不到比这更冷酷的两个字了——当它们用来形容一个正在发芽的小生命。沈岱慢慢地握紧了拳头,含着泪瞪着瞿末予:“这只是我的责任吗。”
瞿末予眯起了眼睛。
“我们不讨论责任归属,因为这不在合同范围内,只讨论既定事实。”陈律师说道。
沈岱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着,垂死挣扎着:“我有和沈秦的录音,我没有算计你,我也可以和瞿承尘当面对质,我……”
“不重要。”瞿末予满目冰霜,“是不是你做的,无所谓了,但接下来你要完全按照我说的做。”
不重要?他的清白不重要,他的人格不重要,他的尊严不重要?!
陈律师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叠厚得吓人的文件:“今天希望沈先生能够配合我完成离婚协议和财产分割协议的签署,只要您配合,您的违约行为瞿总将不会追究。”
沈岱的眼泪顺着面颊落了下来,他的心好像被捅了一刀接着一刀,他微微弓着腰,他疼到快要站不住了。
瞿末予的手暗暗握紧了椅子扶手,他感觉到自己的信息素在体内乱冲乱撞,他必须用全副心神去控制这股力量,驾驭自己的信息素是一个alpha毕生的修行,可在看到沈岱的泪水时,他险些就失控。他想要陈律师闭嘴,他想要他的omega停止哭泣,他想要一切都恢复到从前,与此同时,大脑中有一个冷静的声音告诉他,他之所以会不忍心、会难受、会不舍,全是标记在作祟,只要没有了标记,他没有理由被一个区区omega影响。
“签完这些协议以后,明天就安排您去……”陈律师的人性在这一刻险胜他的专业度,无法把最残忍的话说出口,“去处理违约内容,同时清洗标记。”
沈岱自始至终看着瞿末予,他要亲眼看看他的alpha要如何对付他,看看他爱的人,那个曾经几次拯救他于危难、给他希望之光的人,是不是真的忍心把他推进地狱。
可惜,他从瞿末予的脸上,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感情。那个曾经对他温柔怜爱的人,竟和眼前的人长着一模一样的脸。
瞿末予被沈岱绝望的眼神看得心慌,可越是真切地感受到沈岱对他的影响,他就越想抵抗,被omega以标记或情感裹挟让他深恶痛绝,没有人可以操控他,没有人可以胁迫他,没有人!
瞿末予强迫自己凝视着沈岱的眼睛,强悍的alpha信息素武装起他的情绪,让他变得坚定而决绝,他沉声说道:“签吧,按我说的做,我会给你经济补偿。”
沈岱强撑着摇晃的身躯,走了过去,没有犹豫地拿起了笔。
第五十二章
沈岱在窗前坐了一夜,从天黑一直到天明。从这里可以俯揽瞿家的大半个前庭,瞿末予的车早晚都会从这里经过,刚到瞿家的时候,他每天夜里都会一边工作、一边留心发动机的声浪,听到瞿末予回来了,就走到这个位置,扒开窗帘的一条缝隙,偷偷看着瞿末予下车,哪怕只是这样短暂的注视,他都觉得很满足,毕竟从前他只能以年为单位碰运气,远远地看上一眼。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越来越贪心呢?
瞿末予说,自从他第一次要微信,就看出他的心思了。那个时候他虽然有渴望,但还有理智,总是心里想靠近,行为上却非常克制,如果他们能一直停留在那个时候就好了,以他的心智,足够处理暗恋不得的这点小失意,可是后来他们越靠越近,他越陷越深,想要的越来越多,他像是驾驶着一辆刹车失灵的车往前冲,明知道只要一点坑洼就可能粉身碎骨,却停不下来。
果然,一切都失控了,然后就崩盘了。
他不敢相信他们之间会一夕间变成这样,不敢相信瞿末予会这样冷酷无情,更不敢相信他会让自己落到这么不堪的境地。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平坦的肚子,轻轻将手掌贴了上去。明明还什么表现都没有,他却好像已经“触碰”到了一个新生命的存在,这种感觉好神奇啊,他真的可以孕育另外一个人类吗?
他亲眼见证了沈秦大半生的不幸,他觉得自己这辈子最不可能做的事,就是未婚生子,一个不被期待的孩子自然不应该出生,可他所遭遇的,比未婚生子还不堪,他和他的alpha曾经满心欢喜地期待过这个孩子,后来发现那不过是易感期的荷尔蒙在作祟,当他在离婚协议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时,那一笔一划皆是剜在心上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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