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否方便约您见个面呢,有一些事需要面谈。”
“不方便。”
“沈工,这件事跟您的孩子沈岳有关,非常重要,希望您……”
“瞿末予又想干什么。”沈岱咬牙道。
“您现在在哪里?我去找您好吗?”面对沈岱的怒意,陈律师十分淡定,“请相信我,这次的面谈对您和您的孩子都非常重要。如果您坚持不愿意见我,最后也是要见瞿总的,我认为我们先行沟通会更好些。”
沈岱只觉得胸室鼓噪着,一时难以平静,他不知道他又要面对什么,瞿末予的种种行为像一张弥天大网向他撒来,他要往哪里躲?
半小时后,沈岱在家附近的小咖啡馆见到了陈律师。
从陈律师明显发福的体态来看,这一年他一定过得很充实,为公司处理法律事务是他的本职工作,但能为老板的私事鞍前马后,那多半说明他会成为未来集团的法务第一人。
陈律师依旧笑容得体,还刻意地往沈岱身后看了看,那意思大概是“孩子呢”。
沈岱无意向他解释,坐定后,面无表情地说道:“陈律师,请说吧。”
陈律师抱着自己的公文包,难得没有一上来就掏出一沓纸,而是温和、甚至是恭敬地对沈岱点了一下头:“沈工,虽然我是个外人,但您和瞿总之间的感情我也算是一路见证了,这个孩子的到来……”
“陈律师。”沈岱不吃这套,打断他道,“有话直说。”
陈律师也不尴尬,开始进行基础操作——掏文件。然后两手放在桌上,露出一个称得上讨好的真诚笑容:“沈工,瞿总已经和沈岳做了亲子鉴定,证明沈岳是他的亲生儿子。”
沈岱脸色骤变:“什么意思?我什么时候同意做亲子鉴定了?他想干什么?!”
当时丘丘在医院是做了些检查,自然少不了抽血,但他身为丘丘的监护人,如果他不同意,任何人擅自做亲子鉴定也是没有法律效应的。
“当时沈岳住院的时候,您签署了一些相关文件,可能您当时着急,就没仔细看……”
沈岱狠狠拍了一下桌子,身体也无意识地向前倾去。
陈律师立刻坐直身体,悄然往后挪了一寸,他看着沈岱咬牙切齿的凶狠表情,没料到自己有一天会被一个omega的气势吓到。
“你们就会玩儿这手,对吗。”沈岱厉声道,“他想干什么!”
陈律师整了整衣襟,谨慎地说道:“瞿总要沈岳的抚养权。”
沈岱如遭雷击,僵在了当场。
“亲子鉴定的同意书是您亲手签署的,有医院的监控录像为证,如果您认为自己是在非自愿情况下签的,可以起诉。我这里有您的就医记录,证明这个孩子是在您和瞿总的婚姻存续期内怀上的,虽然考虑到沈岳还是婴幼儿,抚养权的判决通常更倾向于您,但打官司本身对您就不利,财力、实力、心力,您都没有,您现在连收入都没有。”陈律师一口气把沈岱的劣势逐一铺开,活像开膛了一条鱼,再拽出所有内脏。
沈岱浑身发抖,巨大的恶意压得他几乎喘不上气来。
陈律师见沈岱那被抽空了魂儿的样子,心下不忍,念叨了一遍“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轻叹一声道:“沈工,瞿总不在,我不跟您扯什么法条,咱们说些明白话。您现在的处境,是一点优势都没有的,除了我刚才说的那些,您还签过婚前协议,违约生下了瞿总的孩子,赔偿金额非常离谱,还有,您还记得您现在是创海一个剥离出去的子公司的法人代表吗,只要瞿总想,随便一点操作,就能让您背负以亿为单位的债务。您为什么非要和瞿总硬碰硬,把他惹毛呢。”
沈岱两手紧握成拳,短短的指甲用力扎进肉里,用疼痛换来有代价的清醒,他恶狠狠地瞪着陈律师,泣血般质问道:“我惹了他什么?他要离婚就离婚,他要洗标记我就洗标记,他不要孩子我就背井离乡,这辈子都没打算让他知道,我害怕他,我服从他,我知道自己违抗不了,我敢惹他什么?”
“哎,感情的事……”
“我们之间没有感情的事!”沈岱心中满是恨意,“他没有感情,他只有大到不可思议的自我意识,想要什么就必须得到,在他眼里我和我的孩子都不是人!”
只是满足瞿末予一部分需要的工具。
陈律师低头沉吟片刻,低声道:“沈工,或许您说得对,但这改变不了什么,几次接触下来,看得出您是个性格特别倔强、爱憎分明的人,其实瞿总向您示弱的时候,您给他个台阶,不至于走到这一步。人生本来就是充满不情愿的,‘逆来顺受’这四个字,我觉得有大智慧,您好好品一品。”
沈岱两眼赤红,面上的肌肉微微抽动,充满了愤怒和痛苦。
陈律师无奈地揉了揉眉心,温言道:“您还年轻,我跟您分享一点社会学的观点。顶级alpha骨子里非常兽性,只是披着文明的外衣,很多我们正常人的逻辑在他们身上走不通。他们好像很聪明很通人性,那是为了狩猎所以必须去了解猎物和捕食环境。在他们眼里,人生就是一场大型狩猎游戏,世间万物皆为猎物,你阻止他做某一件事,让他不痛快,你就是他的敌人,他就要用对付敌人的方式对付你、征服你,不择手段,这是他们长期处于战斗状态下的应激反应,他们感受到伤害只会本能地做出一个举动——反击,而不会像我们普通人一样,去沟通,去妥协,去解释误会,去理解对方。”陈律师摇摇头,“很少有人能够打通他们封闭的情感,如果他们在成长中没有获得爱,这辈子也很难获得,而恰恰很多人教育顶级alpha的方式就是让他们成为追权逐利的机器。这就是绝大部分顶级alpha不愿意给出标记的原因,表面上是自傲,其实是害怕,害怕自己赖以生存的丛林法则被颠覆。”
沈岱看着陈律师,目光愈发空洞。
“虽然不合理,但是很遗憾,因为他们太强大了,只能我们去适应他们。”陈律师发出总结陈词,“我只能劝您想开。”
第七十六章
陈律师走后,沈岱对着面前铺展了半张桌子的A4纸僵坐了很久。
他想了很久很久,从五年前瞿末予在实验室里给他那个临时标记开始,一直想到今时今日,想他当初是怎样远远仰慕着那个顶级alpha,怎样克制自己又忍不住靠近,又是怎样走到如今满腔恨意,想瞿末予是怎么从一个拯救者变成加害者,带着一身光环走下神坛露出可憎可怕的真面目。
想自己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选错了什么,才陷入如今的困境,他就像无数次实验失败后总结经验教训一样,反复推敲、核验自己的“数据”,却从内心深处不相信自己经历的失败能引领向成功,因为从未有哪一种失败,让他可以在一瞬间心如死灰。
他只是喜欢错了一个人,就要遭到这样的报应?
他很希望自己的人生可以暂时在这里定格,给他足够的时间去思考,因为他发现他除了一颗自以为聪明的脑袋,其实什么也没有,难怪瞿末予可以随意摆弄他。
过来加水的服务员正撞上了沈岱空洞而恍惚的双目,俩人均怔了一下,服务员被沈岱惨白的面色和灰败的眼眸吓到了:“您没事吧?”
沈岱将将回神:“没事。”他快速把那些纸收进文件袋,它们确实是见不得人的东西,是他的愚蠢、无能和耻辱的证明。
沈岱走出咖啡馆,看着街对面一辆熟悉的商务车,陈律师走的时候告诉他,那辆车在等他,等他想好了,就接他去见瞿末予。
那辆车曾经载着他去过瞿末予读的小学,俩人一起吃了承载着瞿末予童年记忆的小面馆,然后手牵着手在街上散步、聊天,那是他认为自己最贴近瞿末予的心的时刻,也是他们之间最温馨的一次生活化场景,比任何的激情都更打动人。
只是他以为罢了。
现实将他做过的梦都撕碎了,还要留下一地他必须收拾的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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