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末予放下酒杯,干笑了一下:“不好意思,我去一下洗手间。”
周晓初温柔地问道:“要不要我陪你?”
“不用了。”瞿末予头也不回地往盥洗室走去。
当看到镜中那张苍白的脸时,他足足愣了十数秒。顶级alpha的体能是远超常人的,鲜少会生病,如果没有发生什么事,身体却明显感到不适,那多半和信息素波动有关,而他的信息素不会无缘无故有这么大的起伏,这种情况在标记沈岱以前从未发生过,此后却频繁地受到沈岱的影响,所以他现在是怎么了,或者说,沈岱怎么了?!
沈岱不会出什么事了吧……不会的,沈岱是跟他母亲走的,安顿一个可以自理的成年人有什么难的。
可他为什么会如此心神不宁,一种惶恐莫名的情绪不停侵扰他的心智和判断力,他根本无心他事,此时此刻,最强烈的念头就是马上见到沈岱,马上确定沈岱的安全。
他看了看表,订婚宴还远没有结束,他以身体为由离开不是不行,虽然一定会招致父亲和周家人的不满,但谁又敢多舌,真正让他担心的是,他竟然产生了在自己的订婚宴上提前离席去找沈岱的想法。如此冲动,如此感情用事,如此不知轻重,这不该是他会有的念头,更不该是他会干出来的事。
他是不是疯了。
在洗手间足足待了十分钟,用冷水反复洗了好几遍脸,瞿末予发现自己还是无法消解这种心慌,他用手按着心脏,把那昂贵的定制西装都揪皱了,信息素在体内横冲直撞,现在只要一个不留心,只需要一点点刺激,他就有可能伤人。这种状态他根本无法回去,他打开手机,拨通了母亲的电话。
“母亲,我不舒服,您来一趟洗手间,一个人来。”
瞿末予低哑的声音不似作伪,瞿夫人也担心了起来,她很快赶到洗手间,将门反锁住。
洗手间内的高级香氛,混合着黑檀木信息素的气味,能把任何一个踏入这里的omega逼出去,但这世上是有一类人对顶级alpha的信息素有着极高的抵抗能力的,那就是他们的母亲。
瞿夫人见瞿末予脸色都没了血色,吓得跑过去扶住他:“你怎么了这是?哪里不舒服?”
瞿末予一把抓住了瞿夫人的手腕,盯着她的眼睛沉声道:“沈岱在哪儿?”
瞿夫人皱眉不语。
“妈!”
“你不要管他在哪儿了,不重要,今天是你订婚的日子,照顾好你未来的妻子吧。”
“沈岱是我的omega,你凭什么把他带走,你是什么身份,坐的是什么位置,怎么能干出这么不理智的事情,你知不知道……”
“他已经不是你的omega了。”瞿夫人直视着瞿末予的眼睛,平静地说道。
瞿末予怔住了:“……什么意思。”
“我让你不要再管他,我已经帮你处理了。”瞿夫人的神色紧绷着,看不出情绪,“他现在就在动手术,洗掉标记,打掉孩子。”
瞿末予像被施了定身咒,呆滞地看着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
问题解决了,沈岱按照他的命令,洗掉了标记,打掉了孩子,甚至不需要他再面对沈岱的情绪压力,母亲为他解决了。
这不正是他想要的吗,可是为什么,心室像要裂开一样地疼,那是一种具象到快要引起痉挛的真实的疼痛,让他在极短的时间内体会到了窒息的恐惧。
是因为标记吗,是因为他和沈岱原本相融的信息素被斩断了,身体才会出现这么大的反应吗,一定是的,否则无法解释这昏天暗地的恐慌从而何来。
沈岱不再是他的omega,他不再是沈岱的alpha。
就连他们共同孕育的小生命也没有了,就好像,连接着俩人的线在一瞬间崩断了。
第五十八章
瞿末予颤抖着倒吸一口气,缓过那一阵强过一阵地心悸,低声问道:“哪家医院。”
“……”
“妈,他在哪家医院。”成年以来,这是瞿末予第一次用这样的口吻以示对一个人服软,哪怕这是他的母亲。
“你管这个干嘛,小手术,他不会有事的。后续我也都安排好了,他会得到补偿的,不需要你再操心。”
瞿末予咬了咬牙,遏抑着怒火:“就算没有了标记,他也是我的omega,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不该管的是您。”
“我是为了你好,你已经和晓初订婚了,跟别人牵扯不清,怎么向周家交代。”瞿夫人冷漠地说,“再说,你觉得他现在会想见你吗。”
“我……”
“这么重要的订婚宴,你说走就走,显得太没诚意了。这次和周家的联姻是为了解决公司的资金问题,孰重孰轻,还需要我教你吗?”瞿夫人斜觑着自己的儿子,“你不会感情用事的,对吧。”
瞿末予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瞿夫人说得没错,他应该庆幸在自己分身乏术的时候,有人为他解决沈岱这个麻烦,让这场联姻可以顺利进行,他现在需要去的地方是宴会厅,需要做的事是维护好和周家的姻亲关系,而不是头脑发热地要去找沈岱。
这根本不像自己,也不是自己会做出来的蠢事。
一定是因为刚刚清除标记,他的生理和心理都还没完全适应,他是在乎沈岱的,但他知道“孰重孰轻”。
瞿末予慢慢低下了头,唇角抽动,在隐忍着什么:“你安排人照顾他了吗。”
“当然。”
“他到底在哪个医院,把他交给我,我明天……”
“他不会想见你的,你也该摆正自己的位置了。”瞿夫人的口吻变得严厉,“你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现在毫无瓜葛了,你还想找他做什么。演好自己的角色,贯彻自己的选择,这不是你们瞿家的理念吗。”
瞿末予也拔高了音量:“这是我和他的事,你能不能别管了!”
“你敢让你爸知道吗。”
瞿末予的脸色阴沉不已。
瞿夫人转身面向洗手间的镜子,用手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整了整雪颈上那条价值连城的翡翠项链,像是对瞿末予、也像是对自己说:“回去吧。都是自己选的。”
沈岱坐在医院候诊区的椅子里,他在等车,等瞿夫人给他安排的车,跨越一千多公里,直接把他从京城送到兰城。
他本来是想自己走的,但瞿夫人让他不要坐公共交通工具,因为瞿末予轻易就可以查到。他其实并不认为瞿末予会来找自己,根本没有那个必要,但在得知瞿夫人无法来看他是怕瞿末予跟踪之后,他想为了孩子的安全,确实是谨慎些好。
这几天他着实很忙碌。
做完手术的那三天,是一段噩梦般的经历,他被绑在手术台上承受了撕心裂肺地剧痛,尽管创口不大,但腺体的损伤让他的内循环失调,加上疼痛造成的应激,他无法正常入睡,身体不敢乱动,头晕恶心,吃什么都吐,时时刻刻担心自己会流产。这个风险医生在手术前是告知过他的,如果他遭了这样的罪,孩子依然没保住,那只能说他命里没有,还好,在医生的精心调养下,他的身体渐渐恢复了。
但灵魂上的创口永远无法愈合。他一觉醒来,再也感觉不到曾经沉淀在身体里的黑檀木信息素,感觉不到瞿末予,好像紧密缠绕、养分互给的藤蔓被蛮横地剥离,锋利的倒钩擦刮下片片血肉,在他生命中被狠狠挖走的一块东西,留下的是巨大的信仰空洞,远比后颈腺体上的疤痕更深、更痛。
在那三天时间里,比起身心的痛苦,更让他煎熬的是绵延不绝的孤独,是独自一人面对病痛,甚至没有一个熟人为他倒一杯热水的悲伤,在那样的绝望下,他对腹中还未成型的胎儿产生了更多的期待和依赖,也许是上天垂怜,也许是信念使然,这么一番折腾,孩子还安稳地在他的身体里,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他更坚定了对这个孩子的爱与责任,纵览自己的人生,他想不是这个孩子需要他,是他需要这个孩子。
身体恢复过来后,他开始着手处理家事和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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