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长久饥饿的旅人闻到肉香时的极度渴求,是客居他乡之人突然抬头看见了圆满的月亮。
是他单方面的久别重逢。
于是所有的波澜和渴望都被强行克制。
其实商渝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眼前这张脸抱有如此强烈的执着——以至于在进入大学,看见聂文晋的第一眼起就下定主意要得到对方,全然不顾外界传得沸沸扬扬的,和聂文晋有关的负面评论。
什么男人女人都玩,癖好特殊还很神经质,商渝全都觉得无所谓,只要有那张脸就够了。
而一切都只是因为高三逃课去酒吧时远远地看见了坐在玻璃窗后的聂文柏。
很离谱?商渝自己也这么觉得。
不过那个年纪的他并不这么想,也不知道那个人叫聂文柏,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突然停住脚步再也走不动道了,事后回想了许久,归咎于那是第一次见到两个男人在自己面前接吻。
昏暗变换的灯光下,聂文柏腿上坐着一个体型修长单薄的男人,他们用力地拥抱着,在模糊传到店外的古典乐声中忘情拥吻,商渝站在冷风呼啸的街道上,心底诡异地发着烫。
直至那两人分开,他才恍然惊觉自己居然丝毫不觉得恶心,甚至还想代替那个坐在聂文柏怀里的男人,得到那个吻。
只是那么一眼而已,商渝的人生迅速地滑向了混乱失控的轨道。
他在这座城市独自求学,因为没有长辈的管束而显得随心所欲且无拘无束,压力大时最爱往各种不会被大人允许的地方跑——网吧、酒馆、电玩城,所有被明令禁止的坏习惯他全都尝试过,好像只有这样的生活才能令他感觉到自己是活着的。
刺激、惊险、怒斥、他人的注意。
他无比享受这种另类的关注与关心。
颇有自甘堕落的趋势。
可自那天起,商渝再也没逃过课,他为了一个不知道任何信息的人萌生了留在这座城市的念头,熬了整整半年才终于拿到个不错的成绩,得以在此地继续自己的学业和人生。
也就这样遇到了让自己的人生变得更糟糕的聂文晋,还把对方当成了慰藉自己内心空虚的替代品。
明明这个替代品除了长相之外,哪里都糟糕透了。
有时候商渝也觉得自己是疯了——只不过是隔着窗玻璃看了一眼,怎么会做出如此没有道德并且值得被任何人唾骂的事情?
他在极少的,对自己人生的忏悔中反复思考,最后也只能归咎于得不到的才最骚动,十八岁的遗憾最遗憾。
结果遗憾本人在多年后的夜里活生生地站在了他的面前。
男人总是不容易显老,时间没给那张脸带来什么变化,聂文柏站在夜色中,神情冷淡疏离得跟许多年前隔着窗跟他对视的那一眼十分相似,以至于商渝竟然产生了种自己打开的不是阳台门而是时光门的错觉。
这一瞬间他居然有些慌,捏着烟的手动了动,像是想往身后藏,最后又放弃。
商渝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现在究竟是多糟糕的一副模样。
他不信聂文柏看不出自己先前在做什么,男人的事统共也就那么些,聂文柏一看就是个生理跟心理都很正常的男人,怎么会察觉不出自己的萎靡不振是如何造成的。
不过这其实也没什么,商渝对欲望从来坦诚,比起湿透的浴袍和还滴着水的长发外甚至能算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商渝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抬手朝他展示自己指尖的烟:“不好意思,出来的时候没带打火机,借我用用?”
在短暂的讶异后,他依然是冷静而风情的,二十三岁的商渝不再青涩,也不再因为聂文柏的一个冷眼就落荒而逃,他眉尾一挑,大大方方地伸出手,将烟递到聂文柏眼前。
其实是想直接凑到那根正在燃烧的香烟上的。
但现在的商渝脑子很清楚,他知道自己要真这么干了,说不准明天早上就得收拾东西提桶走人,聂文柏这种严肃老男人天生跟轻浮下贱货合不来,商渝对自己有自知之明,也明白什么才叫有分寸。
果不其然,聂文柏没说什么,从口袋中翻出打火机,咔擦一声点燃了那根沾染了点湿痕的烟。
只是神情看着依然不太友善。
“谢了。”
商渝咬着眼越过他,裹着一身厚重湿气扶住栏杆往夜空中眺望,这座城市好像没有白昼和黑夜的具体定义,无数的灯火与霓虹光将天空染得微微发亮,他站在安静的阳台上,轻轻吐了口气。
不需要说话,商渝眯着眼想,黑夜本身就足以模糊很多东西,声音只会让思维变得清醒。
他在等聂文柏主动开口。
至于对方会不会离开……
商渝无声笑了笑。
一个讨厌居所里有任何异味的人怎么可能带着满身烟味进房间。
也正和他想的一样,聂文柏在片刻后也折返至他身边,倚靠着栏杆抽完最后一点烟,明灭火星被按灭在冰凉金属上,他终于开口:
“聂文晋的男朋友?”
声音里夹了点被烟熏出的哑,像带着钩,商渝咽了咽干涩的嗓,突然就有点渴。
他捏着烟嘴转头,静静地跟聂文柏对视了会,说:“商渝。”
聂文柏点点头,视线礼貌地在他脖子以上停留。
“虞美人的虞?”
商渝笑得很开心,烟雾自淡红的唇间逃出,水顺着发尾滴落,他说:“不,是矢志不渝的渝。”
他直勾勾地跟聂文柏对视着,神色莫名认真:“不是聂文晋的男朋友,也不是花。”
商渝只是商渝。
严肃冷峻的年长男人神奇地理解了他的执着,并出乎意料地为自己最开始的称呼道歉:“是我不够尊重。”
“嗯哼,”商渝嘴角一勾,点了点头,“没关系,后面的话其实挺不错。”
其实也不怪聂文柏会想到这个字,当下的商渝的确像一朵刚被浇灌至盛开的花,眉宇间的疲倦给他增添了点娇柔感,这让他看起来脆弱又坚韧,危险而浓烈,矛盾得吸睛。
聂文柏说:“这段时间住得还好吗?”
他的语气像是一位例行询问租客体验的房东,又莫名像是在和熟识的好友交谈,商渝掐灭了眼,捋着依然湿漉漉的头发随意答道:“挺不错的,房间很好空气很好,半夜听不到马路的噪音,我这回是托了聂文晋的福。”
聂文柏看起来还想再问些什么,但视线在触及商渝的脖子时倏然一顿,接着极明显地皱着眉,沉声问他:“你被聂文晋打了?”
商渝顺着他一下就冰冷起来的目光低头,在聂文柏看不见的浴袍深处还藏着好几道依然刺痛红肿的伤痕,他欲盖弥彰地摸了摸脖子,只对聂文柏笑了笑。
沉默和不否认往往能说明更多的事情。
于是聂文柏露出了有些冰冷的表情,他终于仔细地打量起眼前这个有些瘦弱单薄的男人,眼神冷静理智,只是单纯地观察对方身上有没有其他的伤痕。
但商渝却不可遏制发抖,很微弱,心头一点点地漫上燥热和久违的羞耻感。
明明赤身裸体跪在聂文晋面前时都从未有过这种情绪。
片刻后,他终于忍不住微微侧过身,聂文柏的眼神落在他敞开的领口间,浓重夜色都无法遮住那里的伤痕。
他沉沉的吸了口气。
跟商渝在电话里听到过的声音几乎一模一样。
他忍不住想,这是否代表着聂文柏在生气?
因为自己被聂文晋伤害而生气。
这未免有些自作多情,商渝在心底嘲笑自己,聂文柏会生气只是因为聂文晋长成了个人渣,要不要这么给自己加戏。
他准备开口说些什么缓解当下陷入凝固的沉重氛围——大好的重逢之夜被扯上聂文晋实在扫兴,更何况这些伤究竟是怎么来的实在也不好让聂文柏知道。
总不能大咧咧地告诉对方,嘿你知不知道你弟弟在床上有怪癖吧。
可聂文柏却莫名其妙地说了句“稍等”就转身离开阳台,商渝愣了愣,目送着那道背影隐没在房间浓重的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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