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易暄的脖颈上青筋突起,腮帮子因为牙关使力而微微鼓起,我去看他的眼睛,等待他再次出拳。他眼里的我笑得两排牙齿都露了出来,相较之下他的五官则错了位,恐惧填满了双眼,他的脸被烧红了,嘴唇却没有血色。
“为什么?为什么?你非要这么做才会开心?!”
他的声线不再能够维持稳定,如起伏的波浪,被不存在的狂风所掀动,他连连向后退去,左腿与右腿打着架,直到碰到身后的餐桌,脚步才猛然止住。
他的眼钉死在我身上,手往后抓,也不管自己抓到什么,高高扬起手腕就要瞄准我,空中却停顿半秒,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制止,准头紧跟着歪斜。
两只苹果、一只瓷碗,它们落在我脚边的地板上时发出或沉闷或清脆的撞击声。
池易暄发了狂,目眦欲裂,撞翻了饮水机,双手又持起一把餐椅。我下意识抬起手臂防御,椅子却只是撞到了我身后的墙上,当即断了条腿。
瓷碗、花瓶碎了一地,掉出来的水桶滚到了墙角,水在地板上流淌。池易暄几乎就要站不住了,手扶在桌边喘气,呼吸时身体一涨、一缩,光是想象包裹正在天上飞这件事,就足以摧毁他了。
没再有新的东西飞过来,他手腕一转,动作由扶变为了撑,好像要撑住自己的身体才不至于倒下,空出来的那只手堪堪抬起来,按在腹部下方,五指逐渐蜷起,将衣角抓出一块漩涡。
我心里一跳,那里是他做腹部手术时的伤口。都过去这么久了,难道还在疼吗?
他的头垂得很低,脖颈弯曲几乎要对折,从他的呼吸声里都能听出痛苦。
耳边传来高频的嗡鸣声,我问自己:你开心了吗?
为什么每回都会变成这样?为什么我们总是要掐住对方的脖子,看到彼此都流出鲜血才会感到满足?到底要成长到多少岁我们才会变得冷静、成熟,我们才能够像正常人一样并肩而立,而不是互相伤害。
“我没寄,刚才是逗你的。”
池易暄猛然抬头,可能我在他那里已经失去了可信度,他如一头被激怒的狮子,不管不顾地冲了过来,扑到我身上,冲撞力度之大仿佛要与我同归于尽。
我们一齐摔倒在地,他被愤怒冲昏了头脑,骑坐在我身上。
“目前还没有寄。”
他攥住我的领口,石头一样紧绷着的拳头抵在我的下颌。
“哥,你就再等几年吧,再熬两年就没有人会来气你了。”
我讲故事似的说:“白志强和我爷爷都是三十岁左右发病,可惜我发病比他们早,捱不到他们那个年纪了,所以我想好了,我打算活到三十岁。”
他一下就忘记了呼吸,几秒之后才回神。
“你说什么?”
他瞪大眼,不可思议地说:
“你在威胁我吗?”
我没想到,我的消亡对他来说会是一种威胁。
“没有,我是认真的,我打算活到三十岁。”
下一秒他的五官又被激活,张大嘴朝我怒喝:
“闭嘴!——”
池易暄眼眶通红像要滴血,隔着衣服的布料我都能够感觉到他的双手在打颤。
“你陪我到三十岁,可以吗?”
“别说了!”
“反正有一天我也会变成他们那样,但是在那之前,可以让我拥有一点快乐的记忆吗?”
“闭嘴啊!”
“哥,你再陪我两年,好吗?”
他声嘶力竭,再也控制不住,“闭嘴啊!闭嘴!不可以!”手掌失控地挥了过来,想闭上我的嘴,“不行!不行!我让你闭嘴!!”
否定的到底是陪我两年不行,还是活到三十岁不行?
耳鸣都被我哥揍了出来,恍惚中回想起医生说过的话,其实我一直对她评价我和我哥的关系有毒而感到不满,有一天我问她什么样的关系才能算得上健康。她告诉我:为了彼此成为更好的人。
我也是有病,非要自取其辱,我和池易暄是极端反面例子,我一直都知道。
连续几拳耗尽了我哥的力气,握拳的手悬在空中再挥不出去,触了电一般颤。他脸色惨白,眼神空洞仿佛连灵魂都死去了,很久之后才松开手。
我躺在地板上无声地望着他,而他垂头无神地盯着我,眼一眨不眨,退化成两只失语的黑洞。
黑色的瞳内毫无光彩,望不到底的枯井深处突然涌出珠串般的眼泪,他挤出一声气音。
“不行!……”
我在我哥身边变成了一头吃人的野兽,而外人面前风度翩翩的他,在家中狂暴地打碎了锅碗,我们扭打在一起,掐着彼此的领子,摔在满地的碎瓷片上,鼻青脸肿,遍体鳞伤,流泪也要接吻。
第120章
“哥、哥……”
接吻间隙,尝到我哥咸得发苦的眼泪,我去摸他的脸,高热到像要烧起来。心中顿时很愧疚,我差点又要把我哥气死了。
池易暄急促地吸气,脸颊湿透了,他是在为我预告的消亡而伤心吗?
可那是我真实的想法,不是为了气他、更不是威胁。我的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了,如果剩余的时间皆是幸福的瞬间,我这一生就过得很满足。
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还得到过我哥的宠爱,妈妈身体健康,我们的家庭和谐美满,再没有什么遗憾。
池易暄一向无坚不摧、怪力无穷,面对要切我腰子的医生、和想占他便宜的客户,次次出手毫不留情,可怎么他每回哭都是被我气的。
我真就是一倒霉孩子,他碰上我,估计得减好几年阳寿。
我帮他擦着脸,手掌被打湿了就又翻过手背为他擦眼泪,等到他的呼吸平稳点了,再用鼻尖亲昵地蹭一蹭他的鼻尖。
他没有拒绝,可能是没什么力气,于是我心安理得地吻着他。睫毛被泪打湿了,颤动着从我的眼睑上扫过,好像还未从情绪的漩涡中回神,我环住他的腰翻了个身,一下与我哥交换了位置,我让他躺在玄关处的地毯上,这儿碎渣少。
面对正上方的我,池易暄的动作是将头旋转九十度,冷着脸面向鞋柜。
我有点想笑,哥你怎么这么傲娇,亲都亲了,看我一眼却不愿意。
我们倒在黑暗里,我用掌心托住他的脸,像捧住宝贝一样捧住他。这儿太暗,只有他的眼睛在眨动间发出一点细微的光。
我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我知道他的眼眶和鼻尖肯定红透了——只有在寒冬,以及被我气个半死的时候,池易暄的脸上才会呈现出生动的红。
“对不起。”
具体要为什么事情道歉,我一时想不明白,不过我知道一旦我哥哭了,就是我错了,我得道歉。反省时还得说自己哪儿错了,态度要极尽诚恳。
“……我没有寄照片回去,真的。”
池易暄最在乎的就是妈妈,我和他说:“我只是想要气你才那么说的,我真的没有寄,如果寄了的话,我们不就白分开了吗?”
池易暄不能忍受无用功,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寄回家。过去半年多的苦痛是有意义的,我想他需要有人这么告诉他。
可现在我们却滚在一起接吻,他踏过了他曾承诺不再触碰的底线,而我是那条引诱他的毒蛇。
他又该如何面对自己?
自责、愧疚、还是悔恨?无解的问题我想不出来,我只希望他不要钻牛角尖。来恨我吧,都是我的错,我才是坏蛋。
我哥的下巴摸上去尖尖的,和我吃了好几年的挂面,身上的肉到现在都没有长回来。
“你瘦了。”我喃喃道。
池易暄听见了,回我一句:“你胖了。”
我不由得笑了一声,“吃药吃的吧,医生说会有副作用。”
一只手肘折成九十度撑在他耳侧,手指摩挲着他的发梢,捏起来一缕,绕在指尖。我摸过他的手腕,贴到自己脸上,用气音问他:“哥你摸一摸吧,摸摸我是不是真胖了?”
我托着他的手,捧着我自己的脸,他躺在地上看我,手指忽然使了使力,捏了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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