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下的河面反射太阳,水道两旁的建筑漆成鲜艳的橙与红,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被风吹皱,有了油画的光与影。他好像从童话镇里走出来。
池易暄将这张单人照设置成了微信头像,挡不住得风流倜傥。我问他:要是爸爸妈妈、或同事问起来怎么办?
他一点都不担心,打算说是P的。
我从那张照片的背景里抠了只威尼斯的海鸥出来。四舍五入:我和我哥用的情侣头像。
池易暄说它看起来呆头呆脑,小心以后联系客户时不被人重视。
威尼斯坐过小船,再飞去美丽的西西里。不出名的小岛上游人不多,海水清澈见底,看得见沉睡的礁石。我们学外国人,戴上墨镜、涂好防晒,往沙滩上铺一条浴巾就躺上去。
先往正面晒日光浴,晒得实在热了,就拉着我哥去游泳。
海水被晒得升了温,比天还要蓝。我想起了厦门,那时没想过人生旅途会向上走,没想过人生会给予我这种嘉奖。
浪花猝不及防打湿脚踝,吃掉了我的脚印。池易暄在远处仰泳,海浪扑来时将他推高、吞没他,他的脑袋在雪白的浪花中消失两秒,随后又从海面上探出来,长腿悠闲地蹬水,像一只屹立不倒的水黾。
我深一脚浅一脚地朝他的地方走去,一个海浪打来,裹挟着金色的沙子冲刷过脚背。终于游到他身边,我扶着他的腰让他直立起来,这里的水深超过了身高,得双脚不停踩水才不至于下沉。
他看到是我时咧嘴笑了起来,睫毛有几根结缠在一块。烈日刺得人眼睛难以完全睁开,他眯起眼看我,将手臂绕过我的脖子。
“白小意,你知道这里让我想起什么?”
“什么?”
“厦门。”
下一个海浪从头顶扑过来,海水咕噜噜钻进耳朵。无法呼吸,也找不到支点,仿佛在外太空漂流。怕被水流冲散,于是抓住彼此的手腕,顺着手臂使劲往前够,握住肩头、勾住脖颈。
失重让我们双脚腾空,引力却让我们抱紧彼此。世界一瞬就安静,我闭上眼,和我哥在海底接吻。
踩着湿漉漉的脚印回到岸边,在岛上租了辆自行车。鉴于在罗马时我骑到了Vespa小摩托,池易暄非说这一回轮到他了,他扶着车龙头,一脚踢开脚撑,长腿一扫跨上坐垫坐下,反手拍拍后座,像个要去冒险的英勇骑士,尽管我们只是去当地超市里买冰镇可乐。
我在后座搂着他精瘦而有力的腰,肆无忌惮地揩着油,最后踩着后座的脚踏板站了起来,将手搭在我哥的肩膀上,与咸腥的海风相拥。
池易暄额前的头发被全部吹了起来,海水晒干变成结晶,覆在他的皮肤上会闪光。岸边的小蜥蜴跑起来四肢像装了马达,眨眼就钻进灌木。
“哥,我爱你——”
我将两只手拢在嘴前,拢成喇叭的形状,希望风将爱意吹向世界上所有的海岛。
他在前方笑,蹬脚踏板蹬得背上全是汗,“别一会儿摔了。”
西西里跟厦门怎会有相似之处,我却总是想起我的十八岁。十八岁爱上的人能够陪我走到二十五岁,算不算一种奢侈?
我听他的话在后座坐下。
他的白衬衫纽扣没扣,被猎猎海风鼓起,幻化成了两片翅膀。我抱紧他,想象他就要带着我腾空而起,像《ET》一样起飞。
我们重又骑回海滩边,将自行车停在路边,一只手拿可乐,一只手提着拖鞋,踩在被晒得发烫的沙滩上。
铺好浴巾再度躺下,海鸥在低空盘旋,张开金色的鸟喙朝我微笑。我将手臂枕在脑袋下,翘着二郎腿与池易暄碰了碰可乐瓶。
二氧化碳的小气泡在被暴晒前悄悄爆炸。我喝了一大口,打出一声响亮的嗝,惹得他皱起了眉头。我冲我哥“嘿嘿”笑,放下冰镇可乐,在浴巾上舒展四肢,呈大字型躺开。
一不小心就睡着了,不知道过去多久,醒来时四周安静得有些吓人,海风呜呜像有人在哭。我立即寻找起池易暄的身影,刚抬头就发现他还坐在我身边,与之前不同的是,他租来了一把遮阳伞撑在头顶。
他躲在阴影下悠闲地看着书,脚边的可乐瓶里还剩下最后一口。我悬着的心落了地,透过黑色的镜片望着他。
他察觉到我醒了:“睡好了?”
“嗯。”
我摘下墨镜,池易暄怔然,然后大笑,指着我的脸问我的白眼圈是哪儿来的。
我拿出手机,打开摄像头,看到自己简直像个大傻瓜。
方才海里游过泳,防晒霜冲掉了大半,我补都没补就晒起了日光浴。
“你都不提醒我涂个防晒啊?”
“你躺下就睡着了,我能怎么办?”
“你好狠的心啊!租了遮阳伞都不往我这边挪一挪。”
“太阳移位了,不关我的事。”池易暄笑得眼角都挤出泪花,“你好像小熊猫啊,脸上一圈白,身上红彤彤。”
我上下将他打量,“不公平!你怎么一点没黑!”
他将泳裤边缘向下稍稍扯了扯,露出腰际一道白印。
“给我看看。”我挪到他身边,扯开他的泳裤往里瞅。
嘿,简直像穿了条紧身白裤衩。谁家宝贝的屁股又白又翘?我来了兴致,没忍住手贱,大庭广众之下往他的翘臀上拍了一掌。
池易暄在海滩上追了我一百多米,最后纵身一跃把我扑倒,骑在我身上拧我的奶头。
我捉过他的手背送到唇边咬了一口,抬高双腿想把他从我身上掀下去,冷不防听到周围有人用英文朝我们呼喝:你们在做什么?你们在做什么?
我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一位中年男性面露厌恶,挥舞着手臂让我们“Go away”。
池易暄从我身上爬起来,瞥了他一眼,然后像没看见他似的,朝我伸出手。
刺耳的叫骂声引起了周围的注意,很快就有一名阿姨从躺椅上坐了起来。
“Leave them alone!”她大叫着,替我们将他赶走。
“白小意,走了。”
我这才回神,池易暄的手还悬空中,他将我从沙滩上拽起来,我们一前一后地往回走,他在我前面,两只小腿上沾了沙砾,每走一步都在沙滩上留下一只下陷的脚印。我沿着他的脚印踩进去,我的脚掌稍大一些,掩过了原本的痕迹。
一路上都没有说话,直到他率先打破沉默,转过身来勾住我的脖子。
“怎么,捏疼你了?”
我捧住他圈住我的手臂亲了亲,嘴唇上也沾了点沙子,“没有。”
“那你怎么不说话?”
我摇头,“只是在想事情。”
“想什么?”
“想到了妈妈。”
他可能没想到我会这么说,愣了一秒,说:
“以后我们带她来西西里。”
第77章
朱丽叶阳台的落地玻璃窗外,能看到无垠的大海,绿与蓝层层叠叠,大自然在它的画布上调色。
我拉过一把木椅,将它反过来放,岔开腿坐下,下巴抵在靠背的最上沿。
浴室里传来了水流声,是我哥在洗净身上的沙子。我捧着刚煮好的咖啡,懒洋洋地挂在靠背上,唇间残留着咖啡豆的苦涩,潮湿带腥味的海风下一秒便吹进了鼻腔。
阳光大摇大摆从阳台进来,在地上投射下一块金色四边形。我坐在分割光与暗的交界处,将脑袋往前枕了枕,希望太阳能够将我的脸晒得均匀一些。
西西里的午后,我在小息,池易暄在洗澡。风声吹来远方的海浪,海滩上的贝壳小得像芝麻。
我舒服地闭上眼,听见鸟鸣时的“吱吱”、“啾啾”,如清脆的风铃;翅膀扑棱着扇出了风声,由远及近,抚到了我的耳边;有人在与我说悄悄话:嗨!嗨!
是在与我打招呼?还是在感叹“海”、“海”?
我掀开眼皮,看见了他。
阳台的雕花扶栏上,站着一只乒乓球大小的麻雀,圆溜溜的脑袋从左转到了右,仿佛是在欣赏风景,最后在面向我的时候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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