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宛思懵了,连忙操纵那幅画回转,那画才不情不愿地施舍她一眼——陆宛思和自己的脸面面相觑。
画中的不是秋吟,而是陆宛思。
陆宛思猛地看向王莹,王莹惊得手忙脚乱:“不对,这幅画不是这样的……”
不等王莹说完,画中人化影晃动,带着画云雾似的快速撞上陆宛思手中的卷轴,陆宛思根本没反应过来,一把黑火燃起,若非她放手快,半边身子能被燎没去陪两幅画同归于尽。
王莹一声惊呼尖叫,正殿里乱了套,幸好掌门在稳住局面。
陆宛思没动,静静盯着不灭的黑火,在黄旧的卷轴中看见她自己的眉眼被燃尽,阴冷诡异,似乎对着她挑衅地笑了一下。
是秋吟……!
陆宛思从听风道买了消息,魔主向西行进,应该是去魔域,不可能在相离甚远的玄灵宗,秋吟没必要来这。那是谁,这画是她刚给王莹的。
陆宛思眼里还映着火,对上王莹失措的眼,空得吓人。
是你吗?
“解决了?”悲风问。
“嗯。”秋吟散漫地应了一声,微微提起衣摆,踏上湿滑的石路,穿林打叶而过,“被知道是迟早的事,只是小添一把火,让她们狗咬狗。”
静海峰几乎没有通路,只有林和雨,了无人烟。
秋吟不想御剑,淋着细雨,拨开挡道的林叶,见一座木竹搭建的阁楼静立在雨中,深木匾额上提字“烟雨楼”。
“这地真是禁地吗,怎么有几分世外桃源的意思。”悲风借着秋吟的眼睛审视这座孤楼,“那老头不像这么雅致有情调的。”
“看看不就知道了。”秋吟上前,抖了抖黑袍上的雨水,推开木门,“吱嘎”一声,她带进一些雨迹。
秋吟没有关门,细雨微微的落声散开在烟雨竹楼,她循着旧木扫了一遍,没看见什么人,于是踏着木梯上了二楼,二楼一样很空,还开着窗,像座空屋。
但窗边桌案上温着一杯茶,正徐徐冒着热气,与窗外飘进的淡雾融在一起,缭绕而不绝,像刚才还有一人坐在窗边品茶观雨,又或者特意留给冒雨前来的客。
她一瞬觉得这幕熟悉地像要破开脑海中的烟雨薄雾,将她拽进虚假温柔的旧梦中去,让她不自觉放下屠刀,沉沦进往事的温存。
滴答,滴答。秋吟低头,红衣浸着无法干涸的血,混着雨水滴落在地板,点点凝住淡红色的低洼,她往身后看,已流淌出一条细窄的血痕,从台阶蔓延到竹楼外的青石与泥路,雨也冲刷不掉,是她的来路。
秋吟又恢复了冷漠的神情,双指叠弹在门边,假客气一句:“有人在吗,鬼也行。”
没人回答。秋吟:“那算了。”
“这就走?”悲风连忙叫住她,“那老头可是唯二能压你一头的修士,说不定就藏在这。”
秋吟沉默,走得果断,一点没有她来时下湘水江南的悠闲与惬意,安静的竹楼一时只有她的脚步声。
直到她走到门前,真要离开,竹门才终于忍不住“啪”地合上,不让她走。
又是一片寂静,只是比刚才难熬得多。
南恨玉拨开碎帘,玉珠碰撞出脆响,像鱼落池塘的清音,她视线先是凝在秋吟滴血的红衣,然后才循到秋吟身上,淡漠地问:“来玄灵做什么。”
那语气就像是外面下的不是雨而是雪,她是仙还不是魔。
她的好师尊理所当然到,她差点要以为南境她们没有刀剑相向过。
秋吟蓦地动了,悲风的剑风几乎贴着南恨玉的脸颊过,被南恨玉的灵气兜住才不至于斩塌本就中看不中用的竹楼,将她们两人活埋了。
秋吟这才转过身,鲜血顺着衣摆源源不断地落,像永远都洗不净落不完,她眉眼中的煞气搅乱静雅的世外桃源,眼微弯轻吐出几个字,像藏在温柔低叶中吐信子的毒蛇:“来杀人。”
南恨玉未答,只是缓步走向她。
秋吟这时才看清,南恨玉也没在悬月峰时的清冷,她不染纤尘的白衣沾着污泥,也像徒步走过雨中,沉着眼看她的时候,没有淡然,没有威压,只有比她更甚的阴冷,眼尾晕开些充血的红,被人硬揉开似的,像终于压不住的某些阴暗心思,顺着眼睛爬上她不为七情所困的脸。
秋吟竟窥出几分疯癫。
“这儿应该不是你的地盘。”秋吟假模假样,“敢问碧华仙子,我来杀人,你来干什么,杀我?”
南恨玉应:“是为你。”
秋吟微顿,收起有些做作的假样子,笑说:“你不该出来,你该放我走的。”
南恨玉听“杀人”两字没什么反应,听这话眼沉了沉:“唯独这件事,不可能。”
不尘的剑光猛地从地缝中冒出,像落地冒芽的枝藤,捆向秋吟。
秋吟手腕利落一转,悲风反抵在木门,烈风带起她的红衣,就要将南恨玉的剑阵强行破开。
“师尊!”少女清亮的传音从远方穿过薄雨,落进针锋相对的师徒俩耳中,温柔而亲昵,像雨中来寻心上人的姑娘,让人不禁心软。
是陆宛思。
南恨玉陡然一顿,向窗外望了一眼,像要穿过层层竹林,看清来人。
秋吟力气一松,腿突然一软,整个人脱力似的栽向地面。
南恨玉一愣,立刻顾不上什么来人了,剑光一散,她几步上前,接住落下的秋吟。
没成想秋吟倒进她怀里的一刻,反手一按,位置颠倒,南恨玉被徒弟狠狠地压在门板上,发出细微的闷响,随后一只温热还带着湿气的手捂上南恨玉的嘴。
秋吟离得太近了,雨水的泥土芳香,撩拨勾人的体香,褪不去的血腥味,还有她呼吸间隐约要炸开的火气,轻易反将南恨玉包围。
秋吟丰盈而柔软的身体轻压在她身上,眼睛不带任何笑意盯着她,南恨玉隐隐觉得什么在向不可控的方向挣脱飞奔,微微挣动想要拉开她。
“知道我为什么不想看见你么。”秋吟凑近,摩挲着南恨玉的耳垂吐出恶语,“我好歹是你教出来的,没那么蠢,万魔窟中我本能逃,是悲风生生把我拽回深渊的。”
南恨玉僵住不动了,秋吟又说:“想要我命的人和鬼很多,孽账记在地下三尺的冥河,我一个都不会放过,只是从来没想过会有你一笔。
这么想我死,你当初怎么不直接把我扔下北崖摔个粉身碎骨,反而等我张开翅膀要飞了,你才把翅膀掰了,告诉我你他妈就是个不会飞的王八,多恨我啊。我还脑子有坑地安慰自己,你有苦衷。南恨玉,你有吗?”
她问:“你怎么不杀了我?”
秋吟感觉到南恨玉一瞬拽上她的衣袖,用力得像要扒了她,把她心拽得往下一沉。
她第一次从南恨玉眼中看到隐忍不住,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情绪,深邃而清晰地像要反过来把她淹了,浇灭秋吟几分的气势。
她突然有所感,如果此时松开手,可能会听到什么答案。
贴着南恨玉薄唇的手心传来微微的痒意,还有些不清不楚的潮湿,像哄着她打开一条缝隙,将一些深埋的真相揭露给她听。她的手有些不坚定地动了动。
秋吟知道自己,受一份苦要还一份报,悲风像架在她和南恨玉间的鸿沟,比仙魔有别还要深,她控制着自己不深陷其中,警告自己不要中天道挑拨离间的陷阱,又觉得她们陌路至此实在没什么可挑拨的,也许是她一厢情愿,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她让自己不要想,怕哪天酸涩不知不觉间,先她察觉地变成憎恨,将她又推向另一个为情所困、爱而不得的死局。
她想,情也许一点也不好,只是上天拿来困人自扰的。
门外,御剑的风声后,哒、哒的轻盈脚步声响起,以两人元婴的修为,陆宛思已经过了静海峰的镇山大阵,离烟雨楼越来越近。
悲风剑突然诈尸地在秋吟手中震了震,震得她一瞬发麻。
秋吟猝不及防地松开了桎梏南恨玉的手。
温度陡然离开,南恨玉竟觉一瞬空落落的,喉咙不自觉地吞咽,她下意识将秋吟往怀里拽了拽,不准人走,结果她刚要开口,又被更滚烫的温度封住口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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