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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饮一杯无(132)

作者:妄鸦 时间:2022-02-26 11:36:42 标签:强强 宫廷侯爵 重生 穿书

  往日裴谦雪抚琴前,不仅要焚香,还要净手。

  然而今天裴谦雪却没有调香。

  他直接吩咐下人取来研磨调制好的静神香点燃,抖落袖口,端坐于五弦琴前,阖眸片刻,抬手抚起琴来。

  不甚流畅,反倒带着些滞涩低沉的音律在静室内响起,于打着霜的竹林里逡巡,扫起竹叶飒飒,让守候在门外的小童不由得侧目。

  都说以琴观人,琴中自然流露真情。

  裴大人平日抚琴,大多弹奏一些沉静缓慢,如同高山流水般孤高的曲调。今日却略有不同,仿佛满腔千言万语无处抒发,哀思忧愁,平添复杂。

  其个中缘由,只有裴谦雪自己清楚。

  他心不静。

  分明还是冬季,凌冽寒风从裴府修竹前刮过。

  前两日落了些霜下来,在竹叶竹节镀上一层亮晶晶的冰棱,房檐上也缀着一片。

  风刮过的时候,房檐便滴答滴答落水,竹林反倒纹丝不动,只听风声落在纸糊的窗上,沙沙作响。

  渐渐地,琴声逐渐高昂起来,仿佛刺破云霄,又仿佛宣泄着什么。而后慢慢低落,反反复复重复着一个段落,幽咽作响,最后归于沉寂。

  一曲结束,裴谦雪仍闭着眼睛,久久未能回神。

  他在逃避什么?他在恐惧什么?

  去年这个时候,听到瑾瑜身死的消息,他悲痛不已。

  所以待到知晓瑾瑜回来的消息后,才会那般惊喜万分,以至于别无所求。

  只可惜人是贪婪的,只要有了一次,想要的就会更多。

  为人臣子,裴谦雪并非不知这意味着什么。

  瑾瑜如此得陛下器重,几乎是板上钉钉的大渊皇太子,未来将要继承大渊基业,成为新一任帝王。

  陛下这些年身体不见好,或许巫祭大典之后就会着手将权力转交给瑾瑜,等到一统天下,未来甚至有可能退位的打算。

  而裴谦雪效忠的人,也将从渊帝变为自己的昔日挚友。

  若只是位闲散皇子倒罢了,可是一个王朝的继承人,没有后代显然不大可行。

  不管瑾瑜接受还是不接受,知晓还是不知晓,只要裴谦雪说了,都是不臣之举。

  更何况瑾瑜对他分明只是友情。

  弹琴原本是想静心,结果反倒越弹越不静了。

  一切都像毛线团一样,缠绕着缠绕着滚做一团,理不清剪不断。

  实在想不清了,裴谦雪干脆起身,从静室中离开。

  下仆早已为他准备好一切。

  裴谦雪沐浴净身过后,换了一身寝衣,径直回了卧房。

  不知为何,在静室里坐了一会后,他就有些困了。

  明明如今的天色才入夜不久,往常这个时候裴谦雪都会再看看书,或者完成自己先前未完成的画。

  然而今日洗完澡后,他眼睛如同千斤般沉重,几乎脊背刚沾上床板,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恍惚间,裴谦雪似乎置身于一处漆黑寒冷的宫殿。

  宫殿之外,风雪交加,透过窗棂还能隐隐约约看到肆虐的风雪,还有跪在风雪中的那道孤单人影。

  白衣皇子垂首跪在殿前,露在外面的脖颈被冻得通红,手背骨节处更是凸起,如同落梅般艳丽。

  远远地看过去,飘落的鹅毛大雪将他整个人脊背覆盖,几乎要冻成一个雪人。

  瑾瑜?!

  裴谦雪一个激灵,正想开口,却听见‘自己’道:“陛下,三皇子已经在外面跪了整整一天了。”

  他这时才发现自己声音里的沙哑,以及跪在地上的动作。

  宫殿内依旧一片死寂。

  下一秒,有什么东西从上首劈头盖脸砸来,砸到裴谦雪额头,骨碌碌滚落在地。

  摊开,那是一封明黄为底的圣旨。

  裴谦雪和‘裴谦雪’都下意识抬眸看去,待看清楚上面的字迹时,登时浑身一僵。

  这是一封明明白白的赐死诏书,条理清晰,内容分明,桩桩件件罗列清楚,皆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特地赐下湛卢自裁。

  许久,才有声音响起:“所有求情的人,朕都没让他们看见明天的太阳。你是唯一一个直言求情,到现在还捡了条命的。”

  裴谦雪从未听过渊帝用这种声音说话。

  阴鸷,激昂,愤怒,还带着深深的疲惫。

  ‘裴谦雪’张了张口:“可是三皇子是无辜的,他什么也不知道。”

  “哈哈哈哈哈哈不知道,好一个不知道!”

  黑暗中,帝王仰头大笑:“这般荒诞不经的事,当事人能不知道?”

  渊帝又笑,又像在喃喃自语:“是啊,他不知道,或许他真的不知道。可是朕呢?朕这么多年,难道就是个笑柄?”

  生平头一次,裴谦雪从这位从来都是冷酷无情的帝王口中,听出不加掩饰的挣扎和痛苦。

  裴谦雪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似乎跪到腿都麻了。

  许久,许久,他才听道。

  “让他去边关,这辈子莫要再踏上皇城。”

  渊帝的声音如同割裂般痛楚:“便当朕从未有过这个孩子。”

  ‘裴谦雪’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深深地叩首:“谢主隆恩。”

  下一秒,床上的人骤然惊醒。

  他嘴唇煞白,浑身颤抖,近乎目眩神迷。

  裴谦雪颤抖着下床,差点摔倒在地,“快,快拿衣服,准备马车,去羽春宫,去羽春宫!”

  联想起之前瑾瑜特地过问他有没有做梦。

  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句话,他却从内里窥见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等匆匆披好衣服,登上马车。

  听着轱辘转动的车轮,裴谦雪心急如焚。

  快点,再快点。

  另一旁,羽春宫的寝殿内,在宗洛问出这句话后,便陷入了死一般的静寂。

  虞北洲的神情极其古怪。

  先是惊愕,而后松怔一瞬,最后竟布满扭曲笑意。

  低低的笑声响起。

  紧接着,这笑声愈来愈大,愈来愈大,近乎于尖锐到高昂。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虞北洲一直在笑。

  因为笑得太过大声,以至于快要接不上气,只听声音,都像陷入魔怔,推向最激烈的嘲讽。

  “殿下?”

  如果说方才的异响只是怀疑,而今虞北洲毫不掩饰的笑声则明晃晃预示了寝殿里有另一人的存在。

  竟然有人胆敢闯入羽春宫?

  守在门口的内侍心底惊疑不定,就要去叫侍卫。

  然而三皇子的声音却从门板背后传来:“不必慌张,无碍。”

  既然殿下都这么说了,内侍便冷静下来。

  想起三殿下的武力值,他们高悬的心也落了回去,重新眼观鼻鼻观心,权当没听见那状若疯癫的笑声。

  “来,你跟我来。”

  虞北洲一边笑,一边伸出手,将宗洛直接从羽春宫里扯了出去。

  白衣皇子被带得踉跄一步,堪堪踩上了瓦片。

  夜色深沉。

  今夜天空没有一颗星星,愈发阴暗。

  整座皇城安静地像是一座大型坟墓。

  两人在夜寂无人的皇城里飞跃,一脉相承的鬼谷轻功有如鸿雁,轻轻松松翻阅亭台楼阁,最后轻飘飘落在大巫祠刻满花纹地板的中央。

  如今这个时间点,大巫祠里的巫觋们早已睡下。

  放眼望去,黑暗中一座座巫祠如同沉睡的巨兽,张开血盆大口。

  刚一落地,宗洛就甩开虞北洲一路上死命抓着他的手。

  因为力气过大,这节纤细的手腕已经泛红,好几次都怀疑这人是要把他的手就这样生生捏碎。

  “虞北洲,你又在发什么疯?!”

  被夜晚的冷风一吹,方才情急之下问出那句话,宗洛只觉得自己简直是被猪油蒙了心。听见虞北洲的笑声,心底烦躁的同时,也多了丝恼怒。

  “我发什么疯?哈哈哈哈,喜欢。师兄你竟然说我喜欢你?”

  虞北洲还在笑,笑到眼泪都出来了,上气不接下气:“怎么会呢师兄,我恨你还来不及。”

  霎时间,他转瞬收敛了所有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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