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这几个福缘果好漂亮。”
十岁大的皇子忽然蹬蹬蹬跑过来,声音纯真,不谙世事般跑到内侍托盘面前,伸手就要去拿渊帝刚刚带着宗洛一起射下来的福缘果。
渊帝皱眉:“这是你皇兄的东西,你乱拿做什么?”
只说了皇兄,却没说是哪一位皇兄,也没点明是不是三皇兄,叫人不知道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宗弘玖一顿,一颗心慢慢慢慢沉了下来,如同秤砣一样坠进腹里。
不仅是他,就连一些内侍都不免讶异。
平日里不生活在宫里的臣子只是听闻九皇子的受宠程度,实则并不清楚这个受宠是个什么样的情况。只有这些宫中的内侍们才最清楚,陛下到底有多宠爱九皇子。
别说这种小玩意了,平日宗弘玖就是要什么,也几乎从未听陛下拒绝过。如今仅仅只是要个福缘果,陛下竟然不允,实在少见。
“元嘉,把它们收好。”
元嘉忙不迭应声,将那九枚串在一起,色泽品相俱佳的果子用锦盒装了,放到一旁呆愣的宗洛的手里。
福缘果只有每年这个时候才被允许采摘,射下来一颗都贵重无比,又是巫药原材料。就算不做药,直接吃,据说也有强身健体,清心明目的神神奇效用。有时为了彰显皇恩,经常会特许臣子们带回去。
这几颗福缘果无疑是最好的。
渊帝收回眼神,一副不愿多说的模样。
反倒是元嘉低声在宗洛面前仔细嘱咐:“殿下记得将这些福缘果带回去,用纯净的雪水洗净后再吃,切忌莫要沾了荤腥。”
宗洛下意识抬眸,往渊帝那边看去。
可惜他现在什么也看不见。
......
清祀便就这样结束了。
朝臣们纷纷走到门口,打算坐马车离开,学子们也三两结伴一起。
可以预料到的是,即使渊帝不说,今日过后,关于大渊三皇子未死的消息也会如同雨后春笋般在皇城内冒头。
裴谦雪刚同他说了几句,元嘉又过来低声道:“三殿下,陛下有请。”
裴谦雪念及到渊帝对瑾瑜的重视,理解到一颗老父亲痛失爱子的拳拳之心,便也释然。
索性方才裴谦雪已经问明宗洛,太巫说了没有大碍,明日再拜访也是没有关系的。
于是他同宗洛作别,目送着对方登上由六匹马拉着的御辇。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大巫祠门口, 朝臣的马车和学子们纷纷在这翘首以盼。
虽然前朝礼崩乐坏,但礼仪还是传承下来,特别是面对皇室天子的礼节。一贯都是渊帝先登上御驾, 皇子宫妃们离去后,臣子才能动。
天子的御辇由六匹俊朗,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杂毛的骊马拉动。其上并不如同其余列国国君那样花里胡哨, 或是装饰着各种各样象征威仪的物件, 反倒古朴厚重,中央木箱上雕刻着神秘的图腾纹路, 如同大渊皇宫的格局一样,威严庄重。
“那我就先过去了。”
转身的时候, 宗洛心里并没有多少波澜。
虞北洲还没有回京多久,这个时候他和裴谦雪还算好友,再往后走,那可就不一定了。
麻烦的是裴谦雪为人太过聪明细致。
这个失忆的借口, 宗洛可以用来骗他一时, 却骗不了太久。
先不说裴谦雪是渊帝心腹,能接触到不少隐秘事, 宗洛同渊帝说开,也只是说暂时不在明面上恢复皇子身份。就是裴谦雪自己, 估计也很快就会从内侍和渊帝的态度中察觉出端倪
所以接下来,宗洛要做的, 就是“顺理成章”地慢慢恢复自己的记忆。
再接下来, 他就得为自己夺储, 并且查明上辈子真相做准备了。
至于裴谦雪会不会发现,根本就不在宗洛的考量范围之内。
不管他发现不发现,最后他都会走到虞北洲这个主角身边, 重复他上辈子的背叛。
宗洛这么想着,任由元嘉掀开御辇厚重古朴的车帘,抬脚登了上去。
所有人目送渊帝上了车,元嘉又来邀请三皇子。
经历了今日接连多次刺激后,众人心里便只蹦出一句“果然”来。
然而元嘉邀请了宗洛后,却并不见要一起邀请宗弘玖的意思。
要知道,宗弘玖年纪不到,没有自己的马车,往日出宫都是跟随渊帝御驾一起。可现如今,不说他父皇,就连内侍都把他这个九皇子遗忘了一般。
偏偏宗弘玖并非真蠢,他骄纵,只是对其他人骄纵。实则深深地畏惧着自己的父皇,大庭广众之下不敢多说一句,脸色极差。
从小到大,他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
不仅被三皇兄打了两回就算了,父皇竟然还不为他出头,就连那射下来的九枚福缘果,也不愿意匀给他一颗!
方才在大巫祠上,宗弘玖听见那些人的窃窃私语。
“不是说九皇子在宫中最受宠吗?”
“谁知道呢,深宫大内,我等本就不可随意窥探,更何况依陛下那种性格......应当也只是待九皇子比旁的皇子好一些吧。”
“也是了,陛下又不看重这些,当初陛下登基前......不也是。”
他们彼此说着话,说到这,又默契的收声。
宗弘玖知道他们的意思。
他也曾听闻过,当初父皇称帝前,屠杀手足,因为宗室内所有人都支持当初的太子,于是他们的性命渊帝便一个也没留下。也正是因此,才铸下暴君恶名,这么多年了都还被遵旧礼的文人戳着脊梁骨骂。
血缘手足,对渊帝来说也不过如此,皇子也不过其中一个。
可宗弘玖一直觉得,他是不同的。他一定是父皇最宠爱的那个。
虽然这几年也因为立储一事,他私底下打着投靠几位皇兄的算盘。
但说到底,宗弘玖心里仍旧在想,这么多年父皇不立储,会不会是想让其他几位皇兄内斗到耗尽力量,实则等他长大。
所以上回在章宫里听到的对话,宗弘玖一开始根本不信。
可是现在......事实由不得他不信。
“九弟不如同我一起?”
宗承肆眼神一转,瞥见宗弘玖神色,主动上前去邀请他一起同乘。
四皇子府同皇宫虽然隔了一段距离,但若是要能探听到宗弘玖隐瞒了什么事,绕路送一送也不算什么大事。
“好。”
宗弘玖看着远去的御驾,拳心握紧。
......
宗洛登上了御辇。
厚重的车帘在他身后放下,将外面天光隔绝。
宽阔的车内依旧燃着宫中最常用的冷香,辛辣扑鼻。
渊帝端坐于主座之上,如同一把出鞘的王剑。
换下清祀的白袍鬼面后,帝王又换回了他最常用的装束。
玄金色的龙袍铺在缎面毯上,冕旒垂下来的珠串叮叮当当作响,柔和了其后幽深透不出光亮的冷厉双眼。
“父皇。”宗洛拱手。
他清楚,方才在大巫祠厢房里,除去那些关键性的问题以外,还有一些没有说开的事情。
先前或许还可以说一句因为他突如其来死而复生,导致渊帝一时间忘了这回事。但经历了清祀这么长的时间,是个傻子都能想明白,更何况渊帝。
“坐。”上首传来的声音辨不出喜怒。
宗洛十分顺从地在一旁坐下。
他在渊帝面前一直都是这样,沉默,乖顺,从不主动开口说话。
他能够感受到,那道长久停留在他白绫之上的锐利视线。
“太巫已经同朕说过,你的眼睛是有淤血未化,并未彻底损伤到经脉。只是时间过去尚久,需要一段恢复时间,仔细疗养,假以时日,还有重新恢复的机会。”
若是换一个御医来,恐怕都很难看出他经脉没事。
只能说不愧是太巫。好在太巫也没有发现他其实是利用点穴手法强行造成经脉内淤血逆流,不然真的很难收场。
宗洛怀疑是虞北洲同太巫说过什么,但是他没有证据。
再者,估计他脑袋坏了才会怀疑自己的死对头会大发善心帮自己忙,想来也是不可能的。
回过神来后,渊帝的声音近在眼前:“日后你便每三日来宫中一次,让御医为你施针推诊,巫药朕已经吩咐下去,记得每日三回,定时煎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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