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医收了针,无奈道:“三殿下习武多年, 身体一直不错,去年虽重伤一场, 但也养回来了。过多的补品反倒容易补出火气。”
“原本臣开的方子倒是没太多问题。”他捋了捋自己下颚长长的白胡子:“只是老臣也没想到,上回腊日清祀,陛下您竟将药浴让给三殿下。猛然这么下来,便有些补过头了。”
“的确如此。”守在一旁的医圣也跟着搭腔:“一时怒火攻心,这些堆积的药力一催发,便呕血了, 呕血反倒算排毒,没有大碍。”
听两位当世大医都这么说,垂首站在帝王背后的元嘉才算是在心里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一个时辰前,北宁王抱着三皇子冲进大殿, 后者前襟上沾满血,在白衣之上愈显刺眼夺目。
所有人都惊愕地看着这一幕,却没有人发现渊帝当时的神情。
虽然只有一瞬间,但一直跟在圣上背后的元嘉依旧忍不住在那样冷冽刺骨,夹杂着暴怒的杀意中发抖。
这都是当年,真正在战场上一刀一剑杀出来的。
紧接着便是宣太医。
禁卫军直接将大殿整个封锁了起来,三殿下被转移到静室内,整个皇宫里不管当值还是休息中的御医全部都被叫醒,严阵以待。
这其中一整个过程,渊帝的脸色都如同封住般冷凝,冰寒彻骨。
直到老太医和医圣都说是补太过了后,这才微不可查地好转。
他硬邦邦地开口:“朕还不知道,常年练武,对体魄固然有加强。然在外领兵,暗伤旧疾一样不会少。这就受不住了,说到底还是身子骨太弱,疏于调理!”
一旁的元嘉在心里连声叫苦。
这几日宫里上好的药材那都是一箱一箱往三皇子府里运。陛下还特地召见过派去三皇子府上的两位御医,让他们务必给殿下补补身子。
末了,上面这些还都偏不让三殿下知晓。元嘉亲自通知的廖主管,于是廖总管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许多送进去的药材都登记在了另一本账上。
方才贺宴上三殿下送贺礼的那支老参,还是当初宫中库房送过来特地给陛下过目的那一株。阴差阳错,竟然又被送回来了。
元嘉忍不住在心里叹气。
不过到底还是那句话,没事就好。
渊帝这么说,在场御医虽然心底都在“......???”
讲道理,这么多大补药一股脑送过去,只呕了口血,三殿□□魄可见一斑。
不过当然,这种话也就只能心里想想。
就在众静室气氛终于从先前的紧绷放松些许后,忽而有暗卫来报。
“禀告陛下,北宁王已经将大殿上的人排查完毕。”
这么一番变故过后,宴席也进行不下去了。
如今圆月高悬,夜色已深,理应是熟睡的时刻,现在却被北宁王带着禁卫军把守在大殿上,逐一排查。排查完了也不能走,除非最终确定主犯。
谁都清楚,虞北洲这三个字代表什么。
别的将领,例如穆元龙,初期都是沾了自家侯府的光。而虞北洲却是切切实实从小兵小卒杀出来的狠人,至今匈奴听了他的名号还吓得闻风丧胆。
别人尚且埋头作鹌鹑,躺在大殿帷幔内的宗弘玖更是吓得面色惨白。
由于事发突然,一旁林御医给宗弘玖喂了克制的药物后,宗弘玖的反应便没有那么激烈,只是出了不少汗。
他年纪尚小,根本没有发育完全,烈性/春///药吃下去也不会有成年人那么严重的反应。再加上本来就是自导自演的苦肉计,用药的剂量远远没有叶凌寒那么多,解决起来很简单。
宗弘玖早就同宗承肆计划好。若是宗瑞辰喝下这杯酒,借着他痴傻的名头,一个御前失仪绝对跑不掉,就连替死鬼也安排好了。
谁知道中途会出现这种变故。
宗弘玖觉得自己冤的很。他顶多也就对不得父皇重视的老八下下手,至于宗洛......吃过两次亏的他哪可能有这个胆子。
果不其然,牵连到自己最重视的皇子,父皇勃然大怒,还把北宁王叫过来主持大局。
嫉妒归嫉妒,宗弘玖却也害怕这件突发的事情会发酵到控制不住的地步,以至于祸及池鱼,把他下手的事情拔萝卜带泥一样拉出来。
趁人不注意,他闭着眼睛去扯一旁宗承肆的衣摆。
如今大殿上耳目众多,宗承肆早就烦他烦得不行。
“无事,他擅打仗,不一定擅断案。”
说完,他站了起来道:“九皇弟既然身体抱恙,就先去后殿休息,再让御医看看,莫要留下病根。”
听见自己可以远离这个是非之地,宗弘玖就差没在心里交好。
不管怎么说,他也是明面上的受害者。替死鬼被排查出来后,他身上的嫌疑就能自动洗脱。
宫中武术教习是北宁王的崇拜者,以前没少宣扬过这位的光荣事迹。再留在这里,宗弘玖怕自己一个紧张就露馅。
宗承肆更是巴不得把宗弘玖弄走。
只有把后者弄走,他的计划才能进行地更加顺利。
从始至终,红衣白裘的将领都挂着熟悉漫不经心的笑容。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
等宗弘玖离开大殿许久,一位斟酒官才终于鼓起勇气上前。
他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不敢抬眸看这位传说中冷血修罗的将领一眼,声音颤抖:“王爷,奴、奴才有话要说。”
......
而这一切,如今躺在太医院的宗洛都一无所知。
既然无事,御医也就纷纷退开,留给他一个安静的休息环境。
暗卫禀告过后,渊帝吩咐加强太医院警戒,便带着元嘉离开,回大殿处理最后查出来的结果以及主持大局。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而有极轻的声音响起。
“嘎吱——”
房门的开合在深沉的夜晚格外突兀。
来人带着一身清霜风雪,慢慢走到静室中央,居高临下地看着床上正昏睡不醒的人。
恍惚间,虞北洲还以为自己回到两年前,自己身披龙袍,站在寝殿里,俯视面前冰棺里那种永远沉睡不醒的脸。
唯一的区别是,面前的人胸口还在起伏,还能流血。
虞北洲想起不久前溅落到自己指尖上滚烫的血。
明明宗洛的体温偏低,攥着他手腕许久也不见热起来,身上的血应当也是一样发冷。
可是这一寸皮肤到现在还在发烫,仿佛经历过灼烧。
很难形容那一瞬间虞北洲的心情。
上辈子宗洛死后,他度过了无聊至极的九年。漫长,枯燥,比他过去经历的二十几年还要难熬。
“仙法可不是什么好动用的东西,师兄。若是你再死一次,恐怕师弟也没法再救你一回了。”
他忽而俯下//身去,指尖从皇子的发际滑落到眉宇,眼眸,高挺的鼻梁,最后轻轻按在那殷红的薄唇之上。
只是指腹微微用力,摩挲两下,这红意愈发艳丽,染上蛊惑的色彩。
“师兄只能死在我的手里啊。”
如果他不说,这个人永远不会知道为什么。
包装精美的锦盒,一定要等到拆开的那一刻。
虞北洲盯着自己的手,如同最亲密的情人那样呢喃细语:“不过,快了。师兄,快了。”
......
宗洛醒来后,已经是第二天日上三竿的时候了。
他觉得自己昨晚的状态有点奇怪。
睡着了,没有做梦,偏偏意识又称得上清醒。不论是渊帝在他塌前冷冰冰地吩咐御医,难掩其中焦急的声音;还是后面虞北洲摸进来,没头没尾兀自摸了他一通,自言自语讲的那番话,他全部都听得一清二楚。
但是仅限于听见,大脑就像当机一样,没法自主思考。
等到他醒后,才缓慢开始重新转动起来。
睡饱了,淤血也吐了,宗洛觉得自己现在可谓神清气爽,耳清目明。
“三殿下,您醒了。”
守候在一旁的药童连忙迎上来。
等再被老太医摸了道脉,千叮万嘱以后不宜补太过了之后,宗洛才被准许放出太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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