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河微怔,真实存在过的记忆?
那这会是谁的记忆?
心中立刻浮现出一个名字,沈星河连忙抬头看去,想要确定心中所想。
这次他观察得要比之前细致很多,仔细一看,沈星河才发觉,几尺外的父亲,竟比他印象中的沈轻舟更年轻稚嫩些。
“唳——!”
随着沈轻舟的靠近,那重伤伏地的猛禽终于凶狠地尖啸出声,试图吓住靠近的男人。
沈轻舟却脚步不停,甚至还扭头对肩膀上那只金红的鸟儿笑道,“看来它没什么事,叫声还这么精神。”
再一眨眼,沈轻舟已在那猛禽跟前站定,一把按住那蓄势暴起的大鸟,笑吟吟道,“想要命的话就别乱动。”
沈轻舟肩头那只金红色的鸟儿华丽异常,像个发光体般照亮了这处阴暗的林地,也照亮了那只重伤的猛禽。
那是一只体长近一人高的大鸟,墨喙金瞳,浑身被黑金二色所覆,受惊展开的乌黑双翼内有一圈雪白的羽毛,头顶则是黑白二色的圆形羽冠。
——这显然是一只蛇雕。
还是沈星河十分熟悉的那只。
“是夜枭叔叔。”他低声对师尊说道。
刚重生的时候,沈星河还趴在夜枭叔叔背上过,根本不可能认错。
所以……这难道是夜枭叔叔与父亲初见时的记忆?
他就那样沉默地与师尊一同看完了父亲救治夜枭叔叔的全过程。
不过与沈星河所想不同,在帮夜枭叔叔疗伤后,父亲竟然就那么走了。
画面一转,深林变作湖泊。
湖畔有一男子正狼狈地委顿于地。
青丝散落,衣衫凌乱,双目赤红,几欲滴血——竟是沈若水。
这是沈星河从未见过的沈若水。
在沈星河的印象中,沈若水无论何时都大方得体,哪怕经历过那么多可怕的事,依旧能有那样温润柔和的笑容。
但面前的沈若水却显然不是那样。
他似乎刚经历过什么极糟糕的事。
目光在沈若水堪堪蔽体的水蓝羽衣上扫过,即便不仔细看,沈星河依旧能看到他胸前、肩头、脖颈上密密麻麻的吻痕和抓痕,肋骨下方甚至还有伤口在不停滴血。
想到这两日花自栖和沈若水的话,沈星河立时猜出,这应该是沈若水刚被取走肋骨,又被宇文珏定下去主仆契约,下了丝丝入骨的时间。
所以……这是沈若水的记忆?
还没想明白怎么忽然从夜枭叔叔的记忆变成了沈若水的,眼前的画面中又多了一个人——又是沈轻舟。
此时的沈轻舟比之前夜枭叔叔记忆中的更年轻些,似乎还是个少年。
在看到狼狈异常的沈若水时,沈轻舟也十分意外,却也似乎于转瞬间敏锐察觉到沈若水身上曾发生了什么。
这两人显然并不熟悉,沈星河甚至怀疑他们之前或许并不相识,以沈轻舟的性格,按理说应该退走把此地留给沈若水一人才对。
沈轻舟却并没有走,反而在沈若水几步外的湖畔坐了下来。
坐下后,沈轻舟开始说话。
他说了很多话。
从终年飘雪的十万大山说到炎炎烈日的金乌大漠。
从人迹罕至的霜天秘境说到人声鼎沸的丹枫流火城。
他还说隐仙山脉有一种鲜美异常却特别稀有的小银鱼,每年他都会专门抽出一月时间去蹲守那难得的天地灵物,如今也才攒了一小碟。
他还说……
天南海北,秘境宝藏,美食美酒,风物异志。
他说了很多这世上新奇美好的事物,沈若水却没有丝毫反应。
就连沈星河都看得出,他爹其实一直在做无用功,因为这时的沈若水,显然已心存死志。
沈轻舟说的这些,对此时的沈若水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沈轻舟显然也明白这件事。
在静静看了面前的湖泊许久后,沈轻舟忽然再次开口,“传说这世界由三千小世界构成。”
“在崇光界之外,还有更多更加广阔的世界。”
僵坐在原地的沈若水似乎微微动了下。
沈轻舟却仿佛并未注意到,依旧看着面前明镜般的湖面。
“据说其中有一名为千羽的世界,为百鸟之乐土。”
“那里是所有鸟儿的天堂,从出生到死亡,鸟儿们担心最多的事情就是每天早上吃什么,中午吃什么,晚上吃什么。”
“没有尔虞我诈,没有勾心斗角,终日唱歌跳舞,种植采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而且大家长得都很好看。”
说这话时,沈轻舟的神情很温柔,还隐约有一丝怀念和伤感。
他侧过脸颊贴了贴肩头那只金红色的鸟儿,那金红的鸟儿同样温柔地在他脸上蹭了蹭,缱绻异常。
“你说的……可是真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响起沈若水喑哑至极的声音。
沈星河看着他的眼睛,蓦然发现,沈若水原本死寂的眼底不知何时竟隐约有了丝光亮。
“当然是真的,”沈轻舟的语气异常笃定,“所以,你要不要亲眼去看看?”
“若有朝一日我们都能飞升,没准还能一起在那世界唱歌跳舞。”
眼前的沈轻舟忽然变得模糊起来,像是覆上了一层水光。
那水光越来越汹涌,滴滴答答落在湖畔的草丛中。
沈星河听到一声颤抖而又模糊的“……好”。
这一刻,沈星河似乎隐约明白了,沈若水为何会因他是沈轻舟之子而对他抱有那样厚重到沉甸甸的善意。
对曾经心生死志的沈若水来说,父亲那番话或许给了他继续活下去的希望和勇气。
再睁开眼时,沈轻舟和那一汪湖水都已消失无踪。
眼前仍旧只余铺天盖地的黑色浓雾。
沈若水的记忆结束了。
再见不到父亲,沈星河心中顿时一阵失落。
他忍不住看向身侧的师尊,在看到师尊仍站在那里,从未离开过自己后,这才强压下心中感伤,看向不远处的沈若水。
这一看,沈星河才发现沈若水不知何时竟已清醒了过来。
他的眼眶红红的,眼中也仍有泪意残留,却还是勉强对沈星河云舒月扯出一丝笑容,低声说道,“劳二位久候。”
沈星河摇了摇头,并未提及自己和师尊刚才看到了沈若水的记忆片段。
不过,先是夜枭叔叔的记忆,又是沈若水的,也不知这分隔天屿大陆和魔域的乌云究竟想做什么。
若非自己和师尊并不会受幻境影响,沈星河怀疑,自己和师尊或许也会被回溯某些印象深刻的记忆。
令沈星河意外的是,在那之后,直到他们彻底破出黑雾,脚踏实地,这一路竟再未发生什么特殊的事。
“我们这是到魔域了吗?”甫一落地,沈星河立刻看向四周。
因曾在“七杀”体内潜伏许久,对于魔域,沈星河其实并不陌生。
与世人所想不同,魔域虽被称作穷凶极恶的不毛之地,却并非真的寸草不生。
与此相反,在沈星河看来,魔域其实十分原生态,山川河流森林草原皆十分广阔。
不过这里并没有太阳,灵气也相对稀薄,所以为了活下去,这里从人到动植物都异常凶残,杀戮冲突时时上演,大大小小的战争也一触即发。
但现在,这里却寂静得过分。
确切地说,是死寂——在沈星河能感知到的方圆数千里之内,竟没有任何活着的生命。
“情况不太对,”抓紧胸口厚重的布料,自落地起便心悸不停的沈若水神情凝重地道,“这里确实是魔域,但我上次离开时,这里还不是这样。”
“此地生机断绝,似是被什么强行抽走了生命力。”云舒月忽然道。
沈星河闻言不知为何心中一慌,立刻取出夜枭叔叔的黑翎羽,再次施展起寻人术法。
与之前在黑雾中不同,这次沈星河灵力运转得十分顺畅,那黑翎羽很快飘了起来,向某个方向飞快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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