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之外, 尽为死地。
从前生机全无的魔域如今已彻底崩碎毁灭。
那么, 这个同样快被鬼气吸干了的崇光界, 最终又会是何种模样呢?
只简单类比, 沈星河都能得出答案。
这段时间沈星河其实思考了很多事。
比如他从前一直想不通,明明天屿大陆已许久未曾出现鬼修,更没有修鬼道的功法, 宇文珏当初究竟是如何修成鬼道的?
但在看到鬼域最深处那个刻有巨大雪色花盘的广场后, 沈星河忽然明白, 或许早在很久以前, 那一直于暗中窥伺觊觎师尊的鬼修就已经开始了漫长的布局。
宇文珏当初会修鬼道, 或许也正与那鬼修有关。
沈星河看着云端下被无边鬼气所笼罩的大地。
其实他之所以如此怀疑, 并不仅仅依靠直觉,更因为这二者涸泽而渔,杀鸡取卵的作风实在太过相似——
在七杀戎狄皆死后,宇文珏本可一举吞并他们的地盘,成为魔域唯一的统治者,但宇文珏却并没有那么做,反而毫不犹豫地通过吞噬全魔域生机来提升自己的修为。
那藏于西方鬼域最深处的鬼修,在冲破鬼域结界灭掉佛宗后,也并没有选择与崇光界正道开战,成为崇光界的统治者,只放出无边鬼气,任由它们侵蚀吞没全崇光界的生机。
由此可见,那鬼修的真正目的也并非是成为霸主,更多的,应该也是为提升修为。
当初宇文珏只吞掉一域生机便已突破合体境,如今这几乎把全崇光界生机都吞噬殆尽的幕后之人,只会更加可怕。
而偏偏,这个更加可怕的怪物,极有可能已在暗中窥伺师尊许久。
也就是说,师尊也极有可能也是那鬼修的目标。
只一想到这些,沈星河心中都止不住烦躁。
还有一件事,沈星河无论如何都想不通。
他沉沉望向无尽虚空。
沈星河其实一直想不明白,此世天道究竟想做什么?
如师尊、柳前辈还有摇光这样对世道清明有益者,反倒一再被天道往死里针对,诸多不走歪门邪道的正道修士于修炼一途亦十分艰难,难以寸进。
而对于那些恶贯满盈、满身杀戮的魔修、鬼修,修炼时反倒十分轻松,甚至能在睡梦中轻松渡劫,由此可见天道对他们降下天雷时放水到了何种程度。
沈星河想到摇光曾经的猜测——此世天道,或许更偏爱魔修。
到如今,他已能完全肯定,事实的确如此——
正因为天道纵容,所以当初杀害那么多生命的宇文珏才会顺利晋升至合体境。
也正因为天道纵容,所以这无边鬼气的幕后之人,才会把整个崇光界变成死地。
沈星河不知道天道究竟想做什么?
难道亲手养出这样一个毁掉崇光界的怪物,才是天道的真正目的?
可若如此,天道又为何一再针对他师尊,恨不能置师尊于死地?
是因为师尊挡了那怪物的道?
可若崇光界毁灭,此世天道定也会随之死去。
难道天道还想自毁不成?
这个答案立刻便被沈星河否定了。
因为他至今还记得,在他和师尊渡劫时,曾不止一次感受过来自天道的深深的恶意。
拥有那样浓重到令人作呕恶意的天道,沈星河不相信它会想要自毁。
可若它并不真的想死,它养出那些涸泽而渔的怪物,又是想要做什么呢?
……
云舒月安静地听着沈星河冷静的心音。
其实沈星河所想的那些事,云舒月亦早有所觉。
甚至比沈星河想到的更多。
自三千年前诞于此世,云舒月便知晓,自己与这世间的所有生灵都并不相同。
他也的确如沈星河所想,并不在意这个世界以及这世上的任何人与事。
早年云舒月曾以为自己如此,是因为他是由草木所化的生灵,本就无心,自然无情。
直到遇到沈轻舟,从他和凤九重口中得知自己并非此界中人,云舒月才第一次发觉,自己之所以降临此世,定有因由。
但其实,直到不久前,云舒月都不曾想明白,自己来崇光界的目的究竟为何。
最近却已隐约有了头绪。
云舒月虽只有此世的记忆,并不知晓降临崇光界前自己的性情为何,但他向来率性而为,所为皆出自本心,想来从前的他定也是如此。
所以,对于即将要做的事,云舒月心中反而没有任何负担。
唯一让他牵肠挂肚思量再三的,唯有沈星河。
神识缓缓停留在肩头的小家伙身上,云舒月能清楚看到,小青鸾脚踝上那团漆黑的因果线,已悄然发生了变化。
云舒月至今仍清楚记得,在沈星河刚刚重生的那段时间,每次见到或想到那几个被他称为“狗东西”的存在时,沈星河心中都会戾意翻腾,时常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后来他于丹阳秘境杀泉弦时,也曾手抖得不像话,心中迷惘彷徨,无论如何都下不去手。
最后还是云舒月不忍他如此,护着握着他的手,才最终带着沈星河坚定杀死了泉弦。
还有容烬。
此世容烬行差踏错,其实早已沦为与前世截然不同的弱者。
但即使如此,沈星河在面对容烬时仍屡次踟蹰,不敢下死手,直到容烬肉身被柳狂澜绞灭,唯余疯魔的魂魄,沈星河才敢真正绞碎其魂魄。
而在亲手杀容烬后,这孩子还一度怀疑那人是否真那么轻易死了,情绪不定到又险些失控。
再后来,沈星河决定杀沈卓时,明明已愤怒憎恨到极点,却依旧强行忍耐,直到想出万全之策,甚至为此准备许久,仍心有犹疑,生怕不能一举灭杀沈卓。
计划生变后,沈星河也果然又心生恐慌,又是被云舒月带着,才真正对沈卓挥出那一刀。
而在怀疑沈卓并未因那一刀魂飞魄散后,沈星河一度险生心魔,被云舒月强按下去,又转移了注意力,小家伙才恍惚恢复如常。
但那也只是看似如常。
云舒月其实一直知道,在沈星河重生前,这孩子心中便已积累了太多恐惧、戾气和恨意。
他心中有太多恨,所以才会自重生起便被重重漆黑的因果线所包裹。
而他心中又有太多无法言说甚至只能强行遗忘掉的恐惧,所以才会在每次见到那些“狗东西”时,因他们曾“觊觎云舒月,对师尊犯下无可饶恕之罪”而憎恨愤怒,才终于有勇气拿起刀去杀了那些曾经的仇敌。
那时候,每想到或见到那些前世的死仇,沈星河都会情绪翻涌到失控,脆弱到必须与云舒月这个可以依靠的师尊亲近很久,才能重新站起来。
那时候,沈星河身上的那些源自“狗东西”们的因果线,也一度粗壮异常。
但自从确定夜枭横死魔域,自从被那些鬼童啃咬撕扯到天魔之火失控爆发,再醒来时,沈星河就变了。
他变得比从前坚强了许多。
一切悲伤、难过和痛苦,以及从前时时盘踞在他心头的戾气、恨意,都开始远离他,像是被他强大的心脏全数排解,消化殆尽。
他开始变得冷静、淡漠,无坚不摧,像是再没有什么能让他失控。
就连后来他怀疑云舒月渡劫失败濒临死境时,沈星河也只是想着若果真如此,他定会陪师尊一同赴死。
而在云舒月与他定下“双生之契”,又收服“蜷云”这个能屏蔽制约天道的神器后,沈星河想起那些“狗东西”的次数便越发少了。
他也不再因每年的七月十五而焦虑不已,战战兢兢,因为“蜷云”和“双生之契”的存在,给了沈星河一颗定心丸,让沈星河几乎再不必担忧师尊会堕入污泥。
其实若一直如此,也并没有什么不好。
云舒月也并不想让沈星河一直那样焦虑。
但摇光的绝笔信,却再次摧毁了沈星河心中好不容易才竖起的城墙,让沈星河险些又一次失控。
沈星河却并没有失控。
这次他甚至没有再失忆、晕厥。
却与在魔域那次一样,很快又把一切剧烈的情绪沉入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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