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口!”邢夫人声音里有些慌乱,疾声斥责着打断了他的话,“我是你的继母!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眼里还有没有半分规矩了,你……”
汪二沉声道:“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咱们江湖草莽,哪里来的那般多的规矩?从前最不爱讲规矩的不就是后娘你吗,如今倒是跟我一口一个规矩来搪塞我了,难道还把我当成十几岁的毛头小子糊弄么?”
邢夫人涩声道:“……纵是咱们江湖草莽,也不能不讲人伦纲常,你这些年来执意不娶,又半点女色不沾,你知不知道……你我已经惹得旁人私下闲言碎语不断了?你既还知我是你的后娘,是你爹的继室,这些话便不该出口……”
汪二哥沉默了许久,低声道:“我怎不知?”
“我……我本也不敢出口的,我从前……总想着即便当初你和爹成婚,没有一日夫妻之实,可毕竟还是爹爹正经的继室,我自然是……自然是不敢痴心妄想的,原只想着,即便这一世……只能和你母子相称,你做漕帮的帮主,我做副帮主,以后侄子长大了,便把帮主之位传给他,我能替你养老送终,能给你扶灵摔盆,也算心甘情愿了。”
“我求的本就不多,咱们身份有别,我知道我这心思,是逆天下之大不韪,所以我从前一直不敢奢求什么,我原只想着……我面上敬你,只在心里悄悄爱你,这样便没人知道,没人能说你的不是……”
“可如今你却忽然说要改嫁,好,倘他真是个好男儿,能照看你后半辈子平安喜乐,能和你白头偕老、举案齐眉,我也认了,可那姓林的老不死……我早打听过了!他是个没廉耻、没人伦的臭王八,是个脏□□、烂心肺的老色鬼,是个害死了清白黄花闺女也只一捆草席抬出去的杀贼!”
“男子的心思你哪能比我明白?那林家门高户大、权势熏天,他娶你又不过只是给个妾室的名分,等新鲜完了头两天,谁知往后会如何糟践你?我怎能眼睁睁看着你往火坑里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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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大打出手
话已听及此处,青岩哪还能有不明白的?
他一时惊于汪二哥对邢夫人这惊世骇俗的不伦之情,一时心中又想起汪二哥平素那副不解风情的模样——
原来他并不是榆木脑袋,只不过是早已心有所属罢了。
……也是,邢夫人容貌虽谈不上多美,可她执掌漕帮多年,一个女子,年纪轻轻嫁人便做了寡妇,要担起漕帮这么大的摊子,还有两个年岁大了未必服她管教的继子。
她能走到今天,该是何等的女中豪杰,该是何等不让须眉的巾帼?青岩只是想一想也觉得佩服,何况汪二哥日日见着这等飒爽人物在眼前,怎能不心动?
也不知是不是汪二哥方才那些话踩中了青岩心中曾今的痛处,他不但没生出分毫嫌恶唾弃之情,反倒有些理解汪二哥,甚至隐隐觉得惺惺相惜起来。
甲板上邢、汪二人还在争执,青岩转身脚步极轻的下了楼梯,回到了闻楚歇息的船舱,他坐在八仙桌前出了一会神,忽然感觉到身上多了件外袍。
抬头一看,原来闻楚不知何时醒了,正看着他,目光里隐有担忧:“怎么醒了?睡得不踏实吗,你出去了?如何也不多穿两件衣裳,万一着凉了可怎么办?”
青岩赶忙站起身来拉着他坐下,犹豫了一会,还是把方才他听见邢、汪二人的争执,一字不落的原样和闻楚复述了一遍。
闻楚听完了,也很惊讶,思忖片刻道:“……这事恐怕有些蹊跷。”
闻楚的注意力果然也不在邢、汪二人之间的感情纠葛上。
恐怕他和自己想到一处去了,青岩心中一动,明知故问道:“哦?殿下以为有何不对?”
闻楚道:“以邢夫人性情,断不会心甘情愿改嫁与人做小。”
青岩道:“若非心甘情愿,那便是有人相逼了。”
以邢夫人的性子,用荣华富贵引诱,她多半不屑一顾,可若是用她最珍视在乎的人或物威胁,只看她当年肯为汪家老大一掷万金治病,便可见此计正中她的软肋。
邢夫人的软肋,自然除了漕帮和汪老帮主临终托付给她的这一对兄弟,再无旁的。
整个江南,能有这般权势——
既能左右得了偌大漕帮兴衰,又能轻易让汪家兄弟重新跌进泥里,身败名裂、一无所有的,又是姓林的,除了杭州织造林家,还能有谁?
他们此行本就是奉命来查那杭州织造林有道的,不想人还未到杭州,竟然先撞上了这种事,真是无巧不成书。
青岩有心帮汪二哥一把,又不好在闻楚面前表现的和邢夫人与汪二太熟,于是思索片刻,道:“殿下此行本就是奉皇上之命,南下清查织造局亏空的,只是林家那头,恐怕早已得了风声,有所准备了。”
“等咱们到了杭州,林家在杭州是多年的官绅豪族,关系网罗错综,恐怕他们定然已将上下都打点了个滴水不漏,届时殿下看到的账目是真是假,尚且两说,便真看出什么端倪,他们恐怕也不会轻易承认。”
“皇上虽只要殿下查明亏空,敲打林汤两家,但查出亏空容易,若要填补这亏空却难,但要真能补上这亏空,那岂不是更好?既然咱们遇上此事,不如顺水推舟,虽不知要强娶邢夫人的,是林家的哪位老爷?但想必不是林有道,便是他兄弟林有路了。”
“强抢民妇是大罪,若没人告发,被他家捂住,也就罢了,可若遭弹劾,却是要丢官帽的,殿下若在抵达杭州之前,先借此抓住他们一个把柄,后头行事,定然也便宜顺当的多。”
闻楚捧着茶杯,垂眸用盏盖拨了拨杯中浮沫,沉吟片刻,道:“好,就依你所言行事。”
*
翌日天明,青岩亲自去给邢夫人带了话,说公子有事想单独见邢帮主一面,请她前来商议。
邢夫人十分意外,倒是没有拒绝,她大约是昨夜里没睡好,眼下隐有两片乌青,坐下便道:“不知公子唤我何事?”
闻楚看了青岩一眼,青岩也不犹豫,直接把昨日听到的她与汪二哥争执的事和盘托出。
邢夫人闻言脸色大变,嘴唇颤了颤,想要解释,竟然半晌说不出话来,正觉得无地自容,却忽然听青岩道:“此事是贵帮内务,昨日小人不巧听见,已属冒犯,原不该置喙帮主家事,只是邢帮主与汪副帮主对我家公子有救命之恩,公子不忍看二位为难。”
又道:“夫人若是遭林家以漕帮、或汪副帮主兄弟二人性命相胁,这才不得不答应改嫁,其实此事大有转圜馀地,夫人也远不必改嫁的。”
邢夫人一愣,没想到汪二死活也猜不到的真相,这文家主仆二人,不过听了一耳朵去,竟能洞若观火,猜到个八|九分。
她犹疑了片刻,道:“公子何出此言?你们恐怕不知,那要娶我做小的,原是杭州织造林有道的亲弟弟,他家掌管织造局多年,最是豪富不过,又与江宁汤家是连宗的姻亲,整个江杭大小官员,没有不买他家账的,若是真惹恼了他,那姓林的一声令下,恐怕以后漕帮就真的再做不成丝织布匹生意,况且我已收了他的聘礼,若是眼下反悔,他断不肯依的。”
邢夫人言语间,神色不□□露出几分苦涩来,她眼眶微红,垂眸低声道:“二位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那去世的夫君,虽然当年早亡,却是他救了我全家老小,汪家对我有再造之恩,我不能看着漕帮几代的基业毁在我一人手上。”
“左右那姓林的要我嫁,我嫁便是了,大不了过了门后,一脖子抹死,落个干净,他也不能再拿昌儿和盛儿怎样。”
闻楚闻言,剑眉微蹙,沉声道:“帮主精明一世,不逊须眉,怎么如今反倒糊涂起来了?那林家既这般不讲道理,以势压人,难道娶了夫人,却发现只不过得到一具尸身,不会恼羞成怒、不会再迁怒到漕帮上下、汪氏兄弟身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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