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三日后,那马脸痦子的男人,又带了人手上门,只是这次没了浩荡热闹的接亲队伍,只有两队穿着衙门捕服的持刀衙卫,个个凶神恶煞,进了门便把开门的小厮一脚蹬翻在地上,满脸杀气腾腾模样。
很快汪老大汪二哥两兄弟便到了前厅来,后头跟着便装打扮的闻楚青岩等人,汪老大上前拱手道:“不知官爷如此大动干戈,所为何事?”
那马脸痦子的男人呸了一声,道:“装什么傻?好你个汪家兄弟,贪了聘礼,不守信诺悔婚在先,纵容刁仆恶奴,欺压打伤良民在后!今日衙门捕快来了,就是你两个的好日子到了头了,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汪二哥冷笑一声,道:“好个不知廉耻,强娶强嫁的林二老爷,逼我继母改嫁做妾,她不依从,便多番威逼利诱,一再相挟,明明是你这刁奴带了人强闯民宅,要上门拿人,却倒打一耙诬赖我家,天底下到底还有王法没有?!”
原来这马脸痦子的男人正是林家家仆,名唤林五的。
林五因办事爽利,深得那林二老爷青眼,三日前奉命来金陵结亲,本以为捡了个美差,回去正可用这巧宗儿讨赏,谁想却吃了个硬钉子,还挨了顿好打。
林五在杭州仗着林家之势横行霸道惯了,哪里能咽得下这口气?
好在林夫人的娘家兄长,正是江宁织造任上汤大人,因此林五便立刻先找了汤大人一番哭诉,汤大人又开口和江宁知府替他借了衙卫,其实那江宁知府心中本不愿意,林家二爷的品行做派,这偌大江杭地界谁不心知肚明?
奈何他从前也没少从林汤两家手里吃过油水,欠了人情,不好推辞,只得一再吩咐,让林五别太过分,把那悔婚的妇人捉了回去也便罢了,不许闹出人命。
然而林五何等跋扈,又正在气头上,如何听得进他的话?
为首的捕快沉着脸问道:“汪家兄弟,你等三日前是否纵使过奴仆伤人?又是否收了林家聘礼,却出尔反尔,不肯让人发嫁?”
林五还不等汪家兄弟回答,便指着自己还一片青紫的眼眶怒道:“李捕头,我这身上的伤都还在,那日就是他家的恶仆打伤了我们,还能有假吗?”
又指着闻楚身后的傅松亭骂道:“好哇,你还敢来?李捕头,就是他!就是此人动手伤的人!”
傅松亭被他指着也不恼怒,只挑挑眉毛道:“二位误会了,在下可不是汪府家奴,我家公子碰巧在汪家做客,路见不平,这才叫我相助罢了,况且在下可连刀也没拔,倒是林府家丁,个个拿着长刀短棍,闯进汪府来,十多人围攻我与汪家二哥两个,街坊邻居可都看在眼里,这叫‘纵容恶奴伤人’?你们未免也太能颠倒黑白了些!”
李捕头听了,目色微沉,转头看了林五一眼,那林五咽了口唾沫,道:“……胡说八道!我们进府是为接亲,我家二老爷是下了聘礼,名正言顺叫我来抬人回去的,怎么就成了闯进你家府宅了!”
李捕头听得不耐,不想和他们掰扯,只扬了扬手打断了林五要说的话,道:“汪家既然收了聘礼,理当发嫁,邢氏人在何处?”
汪老大道:“聘礼我家愿意双倍退还,可我继母是已经嫁了我爹做续弦的,岂有改嫁做小之理?贵府老爷瞒着我与二弟,胁迫家母,逼她就范,她这才无奈收下聘礼,人说女子夫死从子,我是汪家大哥,此事我不点头,便算不得作数。”
林五闻言大怒,道:“好哇,明着反悔了是吧,李捕头,你难不成还要干看着吗?”
李捕头心中叹了口气,也只得扬了扬手,几十个衙卫便要往府里冲,汪二哥急的目眦欲裂,却被三四个衙卫冲上前来按在地上,他气的满脸通红,吼道:“没王法了!没王法了!不许进去!你们敢碰她一个手指,我跟你们拼了!”
青岩在旁看着,心中不免叹了口气,暗道:机会已经给了,谁想林家竟真敢勾结官兵,上门逼亲,那便不能怪闻楚下手太狠,不留余地了。
青岩转目看了一眼闻楚,他果然面沉如霜。
他道:“松亭。”
傅松亭早已按捺不住,终于得令,立刻拱手点头道:“是。”
他吹了个口哨,小小的汪府前厅,立时从四面八方、犄角旮旯里涌出来十来个人,那些衙卫吃了一惊,两方人马立时在汪府前厅兵刀相接,交起手来。
然而青牛卫是虎贲五卫之首,里头个个挑出来都是在禁军之中,也能以一当十的身手,何况这些人还是潜华帝亲自选了给闻楚防身的?
这些蟹拳虾脚的衙卫哪里是他们一合之敌,很快便在院子里被撂倒了一地,这回不止林五,连李捕头也是大惊。
李捕头虽看不惯林五行事,不过是奉知府大人之命,才来帮他,可见有人竟这般不把自己等人放在眼里,也不由得有些恼怒,看着闻楚,沉下脸色道:“你又是何人?为何阻挠我等办差?不想活了不成?!”
闻楚淡淡扫他一眼:“怎么?你要杀我?”
李捕头被他这眼神一扫,也不知怎的,忽然背后一凉。
傅松亭冷笑道:“要我家公子的命?你们也配?”
他语罢从袖中取出了个玉坠子,走到李捕头面前,冷冷道:“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这是什么,若是认不得,回去交给你家知府大人,他管保认得,可仔细点,别摔着了。”
“否则,我只怕你的脑袋担待不起。”
李捕头闻言,心中泛起了一缕不祥的预感,低头去看,只见那玉坠子通体碧绿,成色极其剔透漂亮,正面镂空刻着四爪蟠龙纹样,翻转过来,背后则是几个篆刻小字:
御赐
皇七子楚
李捕头虽算不得个斯文人,大字却还是粗识得几个的。
他脑海空白了一瞬,惊得几乎合不拢嘴,抬起头先看了看正冷眼瞧他的傅松亭,又转头看了看那锦衣的俊美贵公子,最后看了看一众冷面侍卫,一时只觉口干舌燥,道:“你们……”
傅松亭却不等他回神,已经扬眉怒目道:“让你回去你就回去,屁话恁多,还不赶紧滚!”
林五不明所以,闻言又要叫骂,却被李捕头一把拉住,低斥道:“你给我闭嘴!”
最后李捕头拉着林五,带着几十个衙卫几乎落荒而逃——
*
李捕头、林五二人离去没一个时辰,闻楚青岩等人刚把身份和汪家兄弟和盘托出,那江宁知府便乘着车马满头是汗的匆匆赶来了。
王知府满脸写着诚惶诚恐、心忧如焚,下马车时大约是心不在焉,滑了个屁墩儿,进门时又险些绊个趔趄,傅松亭德喜德寿等人看在眼里,也只觉得好笑又解恨,竟没半个肯去扶他一把的。
等进了茶厅,王知府也不敢去看闻楚面貌,只纳头便拜,哭丧着脸道:“下官不知七殿下驾临,有失远迎,那李捕头也是个胆大包天的!竟瞒着下官收了林五的好处做出这等事来,真是猪油蒙了心肝!下官已叫人把他二人都绑了,眼下就在汪府门外车马上,听候七殿下发落!”
闻楚端坐上首,也不给他赐坐,也不叫他起来,只捧着青岩递给他的茶盏,垂眸淡淡道:“哦,这么说,你是半点也不知情了?”
第69章 请君入瓮
王知府闻言张了张嘴,本想把罪责一推二五六给那林五的,谁知望见七皇子目光,竟不敢硬着头皮睁眼把瞎话说出口来。
自己也知道这说法恐怕他不会信,一时只又恨那林家往日横行跋扈就罢了,如今竟然在太岁头上动土、还连累了自己,一时又恨这七殿下奉旨南下清查织造局亏空,本不干他这江宁知府什么事,他干什么偏偏倒霉,赶在这时候要帮那林五触了霉头?
想来想去,心中竟恨上了那江宁制造汤云乘。
王子旋在江宁知府任上做了近十年,于林、汤两大豪族和朝廷之间周旋多年,其实并不是蠢人。
他自进门来,瞧见七皇子身后那一干随从,脑子里便忽然电光火石回过了味儿来,他们其实早得了七皇子奉皇命南下,清查织造局亏空的消息,但无论是他还是林、汤两家,其实都没怎么放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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