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岩闻言却是松了口气,知道潜华帝这是不生气了。
果然潜华帝道:“你起来吧。你给楚儿支的招虽昏了些,用心却是好的,朕赦你无罪,只是以后要记得,往后向你师父多学着些,做事要知道分寸,别失了规矩。”
青岩道:“是,小的记住了。”
潜华帝笑了笑,道:“不过,当差的奴才,最要紧的还是忠心,你这一点是最好不过的,只要你还是处处替楚儿思量着,没有错了用心,只犯些小错,朕也不是那等无容人之量的。”
青岩道:“万岁圣明。”
潜华帝这才想起闻楚似得,转头看着他道:“此事朕自会命人去查,楚儿就不必再管了。”
顿了顿,却忽然想起闻楚先前落水的事来——
短短一年不到的功夫,这个小儿子两度遇险,都是有人居心险恶的要害他性命,偏偏他这个做父亲的明知背后真凶是谁,却不能还他公道,一时难免隐隐觉的有些愧疚。
闻楚却忽然道:“儿臣前些日子,梦见母妃了。”
潜华帝一愣,道:“什么?”
闻楚道:“母妃当年急病去的匆忙,儿臣每每想起母妃在时音容笑貌,总是难过,听说金台寺最是灵验不过,因此想和父皇求个恩典,过几日重阳,儿臣能否跟着父皇母后一道出宫,去金台寺给母妃供一盏灯?如此也好求个心安。”
潜华帝沉默片刻,心里却难免想起当初闻楚在太学堂里落泪的事,无论此事是否是谢青岩帮着有意设计,潜华帝却还是相信,幼子心中对亡母的舐犊之情,不可能是作假的。
于是叹了一声,放下茶盏,道:“也罢,你既想去,那就去吧,你母妃……她是个烈性痴情的女子,只可惜她命里福薄,若她还好生活着,朕也一定会厚待于她。”
闻楚站起身来谢了恩,这才带着青岩离去。
出宫前日,青岩提前把内侍们穿着的男子便装准备了一套,送去给周月娴,和她再三叮嘱道:“之前姑娘要的梳妆之物,小的已经准备好了,就放在桌上。”
周月娴点头道:“好,劳烦谢掌事了,我会自己提前准备好的,掌事只管放心。”
青岩道:“那就好。”
“明日殿下虽能带着姑娘出宫,但还得见了周老大人,才知究竟能不能送姑娘回去,若能成,自然最好不过,若是……不成,小的与德春会寻个机会,在回城路上送姑娘换辆车马,离开京城往南去,车上备着更换的衣裳、盘缠、吃食,那车夫是南安镖局的镖师,会护送姑娘直到金陵,若是姑娘路上想提前下车也是可以的,以后天高海阔,就要靠姑娘自谋生路了。”
青岩心里虽觉得,即便逃出皇宫,离了京城,可要周月娴一个女子独自谋生,恐怕也是前路渺茫的,但他们的确也只能帮她到这里了。
“殿下能力有限,实在没法子替姑娘寻得更好的出路,明日无论是走是留,都要姑娘善自珍重了。”
“掌事快别说这种话。”周月娴道,“你们肯帮我,我心中已再感激不过。”
她抓着青岩递给她的衣裳,低声道:“既是我自己选的路……是生是死,都是我自己的造化,我自会担着的,哪有埋怨你们的道理?”
青岩道:“好,那姑娘今日就早些歇息吧。”
他站起身来,正要离去,却又被周月娴叫住了。
“姑娘可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周月娴似乎犹疑了片刻,最终还是开口问道:“他……他如今怎样了?”
青岩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周月娴话里的“他”是谁。
他沉默了片刻,才答道:“……前些天,万岁封了宜王,如今已迁出宫外至王府独住了。”
周月娴沉默片刻,道:“……多谢掌事相告。”
青岩点了点头,没再多问,便径自离去了。
第二日天不亮,春晖殿前便停好了出宫的车马,青岩跟着闻楚上了前一辆,德寿德喜则护着扮作内侍的周月娴,趁着天色昏暗,迅速上了后一辆。
——之所以会是德寿,当然不是没有原因的。
这些日子德春日日不错眼的盯着那处偏殿,汤药饭食也都是深夜才敢送去,是以春晖殿里其他下人,并未发现那处无人居住的偏殿里,竟然藏了个大活人,只有德寿和德春同住,心思又比德福细些,察觉了德春的不对之处。
他某日发觉,德春一连几日都在御药房取药,本以为是替七殿下取的,但德寿先前本在御药房当过几日差,粗通些药理,因此看出来混杂在其中的好几味药材,都是多用于女子流产后温经补血的。
刚开始他还暗自咂舌,以为七殿下是搞大了哪个宫女的肚子,又不好把此事捅出去,这才先把人藏在宫中,但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对劲,毕竟七殿下才十二三岁的年纪,就算再早熟,应当也不至于勇猛如斯。
况且春晖殿里近身伺候的都是内侍,拢共也没几个宫女,还都是粗使,个个生的相貌平平,怎么也不像能被七殿下看上的,他虽然不太熟悉外院的那些粗使,但留了心后,暗自数过人数,却也并没有发现少了哪个,于是心中更加生疑。
好在因为青岩待下宽厚,春晖殿日子比别处好过许多,几个贴身内侍不必整日勾心斗角的在掌事内官面前争脸,因此他们交情颇好,德寿想不通了几日,终究憋不住了,私下里开门见山的问了德春,德春又把此事告诉了青岩。
青岩心知瞒不住了,索性便把此事来龙去脉告诉了德寿,德寿果然大为震惊,道:“……殿下这是疯了吗,这可是欺君之罪啊!”
青岩冷声道:“只要你不往外说,便没有人知道殿下犯了欺君之罪。”
他说这句话时,目光锐利如冰箭,德寿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这才发觉,门不知何时已经关上了,哪还能不明白青岩的意思,脸色顿时唰的白了。
德寿连连表了忠心,又发毒誓再三保证,绝不把此事告诉旁人,青岩便把护送着周月娴出宫的差事给了他,让德春留在春晖殿打点上下——
如此大家都成了一条船上的蚂蚱,谁也跑不了,欺君之罪再重,也有了德寿一份儿,想必他也会闭紧嘴巴了。
上马车时,闻楚打量了青岩片刻,道:“掌事愁眉深锁,可是担心吗?”
青岩低声道:“自然担心,小的只怕殿下白忙活一场,又担了这样大的干系,最后却一无所获。”
闻楚笑道:“不会的,我已探过周老大人的口风了,周家若不愿意,便不会答应今日见面,何况有谢公子这般舌绽莲花的说客,何愁不能成事。”
今日出宫,众人都是便装,青岩自然也不例外,他本想穿的素净点,怎耐闻楚一直说他今日是要替自己做说客的人,若穿的太过寒酸,难免叫人看轻,因此自掏腰包提前三四日便叫针工局那边按照青岩的身量,赶制了一身衣裳。
青岩虽然换了面目,但肤色却变不了,仍是莹透如白瓷,往日总是弓着腰屈着膝,套在那身深蓝色的宽大内侍袍服里,还看不出什么。
但换上今日这身天青色的堆云锦直裰,玉带掐出一把窄腰,青色抹额缀玉,立时摇身一变成了个温文淡雅的翩翩公子,眉目虽不惹眼,气度却浑然天成,毫无矫饰之痕,温华内敛,好似一块通透沉润的碧玉。
青岩被闻楚那挪也不挪直愣愣的眼神看的有点发毛,听到那句带着些调侃意味的“谢公子”,更怀疑起这叫的究竟是不是自己,顿觉浑身都不自在了,忍不住低声道:“周家既知小的是殿下的人,哪里敢看轻小的,殿下本就没多少积蓄,很不该如此奢靡的,以后还有的是用银子的地方……”
他絮絮叨叨,却被闻楚打断,这人显然没有一点反省自己乱花钱的意思,反倒满脸带笑,看着他道:“你也说了,你是我的人,我给自己的人花点钱做身衣裳又怎么了?况且以后还有的是机会穿,哪里就奢靡了?”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