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春候在门外已许久了,面色有些欲言又止,却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几日后,青岩与闻楚密谈时说过的话,竟一语成谶。
数名大臣一同上奏,向潜华帝举荐七皇子闻楚为钦差,前往两淮巡查盐务,只是他们动作虽快,闻楚却早有准备,已由文安阁给潜华帝递了折子,请命前往江杭清查织造局亏空。
潜华帝不知怎么想的,并未立刻给闻楚批复,不过此刻提及,几位阁臣都是看过闻楚的折子的,不免面面相觑起来。
最后还是周老大人站出来说,七殿下已自请清查织造局亏空,再查盐务,恐怕难以身兼二职,七殿下究竟是查盐务还是查织造局,还请圣上做个决断。
潜华帝一向颇为倚重周老大人。
自当初闻越气死了人家孙女,周家却不曾和他讨要说法,给了他台阶下,心里更是记了周家几分好,对他更多了些亲厚,眼下听周老大人如此说,沉吟了片刻,问道:“此事……老大人以为如何是好?”
周老大人捏着朝笏,自朝臣队伍里站出来颤巍巍行了一礼,才道:“老臣以为,两淮盐务究竟是否税进不足,如今也尚在争议之中,这几天诸位同僚们各执一词、争执不休,盐务积弊已久,如此错综复杂,七殿下虽也在户部历练了一年,可也毕竟年纪尚浅,此事交由他,只怕……太过难为了殿下。”
“织造局那边虽也有亏空,账务倒明朗许多,只有几个昏聩的,想来万岁心中也早已有数,此番正好叫七殿下去敲打敲打他们,倒不怕耽误了要事,不知万岁以为如何?”
周老大人这一番话有理有据,潜华帝听了,只沉吟片刻,果然应允,最后把清查织造局亏空的差事交给了闻楚,至于两淮盐务——
不知是不是见潜华帝似有暂且搁置此事不议的打算,闻逸哪肯看着闻述这样轻易蒙混过关?
竟然毛遂自荐,自请前往两淮清查盐务。
朝会上当着这么多文武大臣的面,闻逸一再恳求、打包票说自己定能查出个结果来,又有数名朝臣替他说好话,潜华帝也不好一再不应,最后便定下了安王查盐务、七皇子查织造局,此事这才算暂且了结。
闻楚下朝回来后,青岩听闻今日朝会上发生的的事,悄悄问了他一句:“殿下可是先前和周老大人知会过吗?”
倒也无怪青岩纳闷,自周月娴出宫后,这些年周家从不曾和闻楚再有多的联系和结交,今日周老大人却忽然替闻楚说话,青岩难免要以为是他提前和老大人打过招呼。
闻楚却摇了摇头,道:“并未。”
青岩闻言怔然,半晌才回过神来——
若不是当初周祯说过,周家承了闻楚这个人情,这些年来他简直都要以为周家打算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了。
却原来是等在这里。
周老大人一开口,就帮了闻楚一个天大的忙。
腊月初六,整个春晖殿上下开始收拾起来,青岩是闻楚点了名要跟着他一块走的,四个贴身内侍却并不都跟着离京,德喜和德寿同去,留下德春与德福两人在宫中照管。
离京前,闻楚最后一次去户部观政,户部堂会时,青岩借口采买东西,离开户部衙门去办了一件事——
若要问京中哪家南风馆是纨绔子弟们的心头好,则非清平馆莫属。
清平馆并不似寻常风月之地,落在花街柳巷,红袖招展,一望便知是干什么勾当的所在,而是落在城西一处园子里,方一进园子,便有模样俊秀的门童上来引路,问道:“客人听戏还是吃茶?”
青岩道:“我不吃茶也不听戏,我要买人。”
那门童一怔,道:“买人?”
青岩道:“不错,叫你们管事的出来,我说与他听。”
他来前便打听过这一行里的黑话,因此知道门童方才问的“听戏”是随堂看看这馆里的小倌们唱些风花雪月的淫|词艳|曲,吃茶便是独在雅间,点人前来相陪,至于是陪酒陪饭或是陪|睡,当然也皆由客人心意。
烟花之地的男子不似女人,赎回家去还能生生孩子,因此来赎身的比教坊妓|馆少得多,或有那么几个痴情的,大多也是一上门来就开门见山的说要赎谁,没像眼前这位似的,只说“买人”,又不提买谁。
青岩身上穿的不是便宜货色,举止气度也不似常人,干这一行的眼光最毒,因此那门童犹疑了一会,倒也不敢怠慢,只请他稍待片刻,很快叫来了一个二十七八岁年纪的男人。
这男人长了双上挑的桃花眼,看着很有几分轻佻的意思,见到青岩,合了扇子在掌心拍了拍道:“可是这位客人说要买人?”
“不错。”
那人又问道:“不知客人是来给哪位赎身的?”
青岩顿了顿,道:“那便要看贵馆有什么样的人物,值当费去这许多的赎银了。”
桃花眼的青年挑了挑眉,似乎对这位古怪客人的身份和来意产生了些许兴趣,道:“这么说,客人不是特为了赎哪一个,而是来我馆上挑人的?”
“不错。”
那青年闻言上下打量了青岩一圈,忽然扑哧一笑,道:“有意思。”
又收了扇子拱手道:“在下姓何,在这馆里还算能管些事,不知客人想要何样的人物?”
青岩想了想,他头一次到这种风月场所,还是专嫖男人的风月场所……虽然面上无甚异色,心里不由暗觉有些不太自在。
也不知好这一口的多是个什么标准,便犹豫了一会,才道:“……生的端正些,身上没有乱七八糟的病,性子和顺一点。”
那姓何的正盯着他,闻言又是噗嗤一笑,道:“我们这馆里可没有生的不端正的,无非是俊俏的和更俊俏的,至于有病的,客人放心,既然客人都这么说了,横竖我只替客人找还未开过身的清倌也就是了。”
青岩犹疑片刻,道:“也不必还未开过身的……”
那姓何的这回是真被他弄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又要干净的、又不要没开过身的,这客人究竟是要什么样的?
青岩也知道自己这要求有些古怪,但他又无法和对方解释自己的用意,只得先塞了一锭银子,叫他先安排人上来看看。
于是过了回廊,进了一处雅致门厅坐下,不多久果然有十数个年纪从十三四岁到十七八岁的少年鱼贯而入,排在他面前,皆是相貌俊秀,低垂着眉眼,十分乖顺的模样。
那姓何的笑道:“怎样,这可够端正、够温顺了吧?”
青岩却没答话,目光在这些少年脸上一一扫过,那几个十三四岁的他立刻便在心中排除了,看着后面几个年貌像是满了十六的,才问道:“你们几人,都多大年岁了?可有接过客的?”
那几个少年也被他这问题问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或是好奇、或是跃跃欲试、或是怯生生的转目去看旁边那姓何的男子,那姓何的道:“看我作甚?客人既问你们,你们如实回答就是了。”
青岩衣着不凡,相貌虽不算太出挑,却隐隐有种饱读诗书的温和斯文气质,身板漂亮挺秀,通身气度修雅干净,看着他们时的目光也十分坦然温和,没有半点狎|昵猥琐的意味。
因此很快便有个眉目明艳的绯衣少年站了出来,答道:“回贵客的话,奴今年十七,已接过客了。”
青岩道:“接过几次了?”
那少年道:“拢共四次。”
青岩又问:“你如今喜欢男子吗?还是都是被迫勉强为之的?”
他这问题在一个南风馆里,还是对着靠这档子营生吃饭的小倌,可谓古怪之极,那少年毕竟只有十七岁,登时红了脸,嘴唇喏喏,有些答不上来了。
那姓何的见状竟也不阻止,还在旁边端起茶盏,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道:“怎么又不答话了?客人既然问了,你们照实答便是了,一个个胆小如鼠的,像什么样子?没得叫人笑话我清平馆里的净是些木讷的,受用起来没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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