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这些年,听了许多关于你的流言,我知道……皇上如今是很看重你,可许多当官的却都看你不顺眼,背地里骂你,恨不得你早些死才好,自然……我知道这都不过是民间的流言罢了,可我心里实在是怕得很,当初谢家是怎么败落的,你也是看着的,你如今这样权赫熏天的,也太过打眼了些,都说伴君如伴虎,我实在怕你一不小心就犯了什么错,被皇上怪罪……这些事我都不敢告诉娘,就怕她为你担心,从来不许下人在她面前提,可我也实在替你害怕呀!”
青岩静静听着,他自然看得出来姐姐是真的关切担心他,否则姐姐如今的日子过得这般好,儿女都已经长成,丈夫也体贴,何必为了一个几年都见不了一面的弟弟给自己找烦心,叹了一声道:“姐姐想得太多了,你也说了那都是流言而已,我这些年很好,皇上待我也很好,不必替我担心,姐姐好好和姐夫过日子就是了。”
谢菡用帕子沾了沾眼角道:“我和娘是过得好了,可你不说我也知道,这都多亏了你暗地里一直在照顾我们,你倒是心里没什么牵碍了,可怎么不想想我和娘亲什么都不能替你做,心里也会觉得愧疚么?”
“我这趟来京城不光是为了和夫君送子彦赶考,我就是想问问你,你也在宫里当了这么多年差了,听说宫女到了年纪都能发还家回去婚嫁的,你们内侍难道就非得一辈子钉死在宫里么?既然皇上对你那么好,你也伺候他这么多年了,你能不能求求他,放你回家?我知道你如今在宫里很得脸面,或许舍不得就这么离开,可是你也要为自己想想,你也是三十多的人了,无儿无女的,就没想过将来老了怎么办么?难道就真这么一辈子给人当奴婢,一辈子给人卖命?你若能跟我回陇西去,咱们家自然怎么也比不得宫中富贵光鲜,可好歹一家子都是骨肉,辛儿、丰儿身上也流着跟你一样的血,将来他们也能给你养老送终……你也替皇家辛苦了一辈子,难道就不能过过寻常人的日子么?”
“姐姐说的我都明白。”青岩温声道,“可是我自己想留在皇上身边的,不必替我担心,皇上永远不会像那些人说的一样的。”
谢菡与他毕竟是亲姐弟,即便只看他神情,也知弟弟心意已决,恐怕自己再怎么说都是无用的。
她沉默了片刻,还是没忍住道:“……皇上就是待你再好,终归也是因为要用你,等你将来老了没用了,他还会待你这样好吗?弟弟,你太傻了。”
“我知道你不肯回去,那就罢了,可你听姐姐一句劝,你为皇上办事,这样卖力,实在不必,人都说做事留一线,你平白为他得罪了这样多人,这是何必?就算要留在他身边,也总要多为自己打算些才是。”
青岩笑了笑,没接话,只是岔开了话道:“姐姐姐夫既然来都来了,今年便留在京中过年吧。”
谢菡无奈,也实在无话可说,只得作罢,姐弟俩又谈了些旁的,等谢菡跟着婢女从茶厅离开,去了客房后,天色渐昏,青岩才带着平安平福赶在宫门落钥前回了宫。
青岩回到养心殿的时候,估摸着应该已经到了闻楚用过晚膳批折子的时候,谁知却见膳厅灯还亮着,一众内侍宫人恭谨的候在门外肃然无声,负责传膳的传膳太监李平忠看见他的身影,像是终于松了口气似的赶忙上前来道:“您可算是回来了,皇上等您用膳都等了快小半个时辰了。”
青岩有些讶然道:“我临走前不是跟皇上说了晚膳不必等我么?”
也顾不得回清笃院去换衣裳了,跟着李平忠进了膳厅。
一进膳厅,便见闻楚坐在一贯用膳时的位置,微阖双目,似乎正在闭目养神。
青岩看见他这副模样,微微怔了一下。
大约是年纪渐长,青岩觉得闻楚近些年来无论形貌还是神韵都越来越像当初的王爷了,不过仔细一想,本来便是同一个人,先前因为种种原因,闻楚才不得不做伪装,如今终于一切尘埃落定,他自然会渐渐回归到本来的性情和模样,倒也并不奇怪。
“回来了?”
青岩“嗯”了一声,在他身旁的位置坐下,李平忠见状,立刻吩咐起内侍们开始传膳,不一会膳布了一桌,等验膳的内侍一一尝过后,闻楚才看了看李平忠。
李平忠会意,知道皇上这是有话要和谢公公说,也不多问,立刻带着一众传膳侍膳的内侍们退出了膳厅。
厅中只剩下闻楚青岩两人,闻楚才道:“见过你姐姐了?可还好吗?”
青岩捻了筷子:“一切都好,姐夫是个踏实体贴的,我前次回陇西便见过一面,倒是他那个弟弟,年纪轻轻,却颇有才学,若是明年开春会试能取中,将来倒是个可造之材。”
闻楚给他捻了块鱼肉,道:“哦?甚少听你这样夸人,不知是如何有才?”
青岩把今日听左子彦说的那番话复述了一遍,闻楚听了,沉吟片刻道:“的确还算有些见地,只是听其言,难免失于轻浮、年少气盛了些,还需打磨打磨才是。”
青岩笑着道:“我也是这般想的,所以没多说什么,只等看看他春闱能否取中就是了。”
闻楚抿了抿唇,没继续和青岩聊此人,只道:“你和你姐姐也好些年没见了……既然他们难得入京来看你一回,今年又要在京中过年,年节时你就不必留在宫中了,出宫去陪陪他们吧。”
青岩闻言,有些惊喜,又有些不可置信,倒不是他大惊小怪,盖因自从那三年在外推行新政,他回宫后,闻楚就跟变了一个人似得,对他紧张了许多,几乎不许青岩再离开他半步,连以前出宫这样的寻常事,那之后闻楚也要对他再三过问。
青岩知道是自己在外那三年,闻楚大约饱尝了相思之苦,其实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只是除此之外,又时不时有有人要害他的消息,传进闻楚耳中,他也确实的遇到了几桩险事,一次是辽东的一个承运使被他查到把柄,顶不住压力,走投无路狗急跳墙,竟然花钱买凶,雇了十几个罗刹人要杀他,好在有闻楚派去在暗中保护他的青牛卫,这才没出事,还有一次是在江上巡视河工,船底忽然漏水,不过短短一盏茶的功夫,整艘船就这样倾覆沉没,好在青岩会水,又早早觉察出船体倾斜,提前到了甲板上,这才没跟着那艘船一起命丧黄泉。
还有更多根本查不到起因,又来得凶险蹊跷、几乎是直奔着要他性命的意外,青岩想想也知道,那三年,闻楚在京中听闻这些消息,得知他身遇危险却又无能为力时,会是什么心情。
所以自那三年结束他回京后,闻楚虽然变得草木皆兵,虽然对他的行踪紧张到了近乎病态的程度,青岩也从未怪过他。
所以方才闻楚主动提起,让他陪着姐姐在宫外过年,才会格外超乎了青岩的预料,他惊喜之余,又有些感动,放下碗筷道:“皇上怎么忽然……”
闻楚垂眼看着他,一双灰瞳乌沉沉的:“其实……我这两年总想,你自小便在王府、在宫中做内侍,闻轩在时……你想着报仇,呕心沥血忍辱负重,后来……又为了我去河南、辽东推行新政,夙兴夜寐,如今我这样拘着你,不许你出宫离开我,是我太过自私了,你这辈子……从没松快过几天,也从没过过寻常人的生活,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原是我欠你的,我早便想好了,要好好补偿你,所以趁这次你姐姐入京,难得他们还要留在宫中过年,你就出宫去陪陪姐姐姐夫吧,这么多年了,你也该和家人一起过个好年,这段日子你不必操心宫里的事,也不必再当自己是谢掌印谢总管,你只管安安心心的在宫外做你的谢公子便是,我已都叫人替你打点妥当了。”
青岩听着,只觉这些话竟不像是闻楚忽然心血来潮冒出的念头,却不知已在他心里憋了多久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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