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流民人多势众,自己这一地藩王又不能轻易对这些流民动手,眼下那谢公公还在城中,若是强行镇压,只怕流民见官府打杀狗急跳墙要激起民变,到时侯万一有哪个胆大的喊一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一呼百应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闻衍可以不怕远在天边的潜华帝,却没法不顾忌这些即将把他王府府门冲破的流民。
*
再一次见面,却是闻衍命人到了客栈把青岩请进王府的。
这次闻衍再没了上次那种悠哉游哉的神态,满脸阴沉,见了青岩便冷笑道:“公公好歹也是圣人身边的体面人,却用这种腌臜下作的手段逼本王发兵,难道也不怕说出去让天下人讥笑么?”
青岩摇头道:“郡王所说‘腌臜’之处,咱家却委实不知从何而来,难道劳动郡王替万岁赈济灾民,这便是腌臜么?皇上是九州共主,黎民百姓之君父,如今青州、茂陵城破,林州陷于战火,数万百姓流离饥寒,郡王安坐于河阳城中,安知凌阳河对岸已是流血千里,饿殍遍地?如此惨状,万岁身为天下人之君父,自然于心不忍,这才命咱家敦促郡王赈灾放粮,安置流民,岂非君父之至慈至善,何来腌臜之说?”
闻衍虽颇有些机辨奸狡的小聪明,但却都不是正经读书学文习得,大多是这些年伙同底下那些一味媚上求宠的下人奴才们学来的,遇上青岩这种说着头头是道漂亮话却能堵死人的,哪里接得上话茬,又想到如今城内城外已聚集了数万流民,即便此刻再去把那座桥毁了,也为时已晚,他此前并无赈灾准备,王府和城中粮食哪里够得上救济这么多灾民,只怕撑不了几日就要放完,届时万一生了民变……
青岩笑了笑,温声道:“郡王到底是万岁的亲侄儿,只要别会错了主意,坏了朝廷的大事,皇上心里自然是挂念您、疼惜您的,怎会眼见着河阳陷于险地,而掷郡王于不顾呢?最多再过十日,朝廷的援军与粮草就能到了,届时自会帮着您赈灾,只要能守住林州,河阳当然也会安然无虞。”
“可若是郡王会错了主意……”他轻笑了一声,“小人说句难听的,您可别见怪,郡王爷莫不是自忖着当年皇上怜惜名声,因怕担了残害手足的骂名,并不计较老王爷于先庆王之事,放了老王爷一条生路,便觉得如今皇上也碍于名声不会动您?可您的目光也该放长远些,别光看着令尊一位,也该看看当年的应王,曾经是何等的声势?可后来呢?”
年轻内侍说这话的语气幽幽的,分明是威胁的话,声音里却没什么威胁的狠意,反倒似在回忆,又似在叹息:“若真碍了咱们这位万岁眼的,可别管什么兄弟、叔伯子侄,又有什么干系?真以为万岁会念旧情不成?万岁要谁生,谁便生,要谁死,谁便死。”
“郡王爷,您说是不是?”
闻衍没答话,倒是真想起了那位曾经权势煊赫的皇叔祖的下场——
他毕竟年轻,虽然心中认定了父王当年病死与皇帝叔父脱不了干系,这才带着股怨气对皇帝的旨意阳奉阴违,更有些想故意拖死那守城的堂弟的恶毒用意。
他是有心想要皇帝也尝尝痛失骨肉至亲的滋味的,可除了当年父王的死,闻衍也的确没再直接的面对过皇权的威压,这些年来天高皇帝远、随心所欲的日子险些让他几乎忘了那种生死掌握于他人之手,被操控者对强权本能的恐惧和无力。
眼下却因为这内侍的敲打,忽然又回忆了起来。
闻衍一时有些失神,脸上竟也渐渐失了血色,再没说出话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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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守得云开
青岩带着援军抵达林州城的时候,林州城中却也刚迎来一场不大不小的胜仗,原来昨日夜里修平伯带着先头的一拨援军到了后,已经负隅顽抗了近大半个月,死伤惨重的林州守军见终于等来了希望,士气大振,七王爷闻楚和修平伯两相合计之下,当机立断拍板决定,打开城门,趁夜出城反攻罕沙六部扎营落脚之处,果然这奇袭打了达格汗王一个措手不及,那头死伤甚众,鸣金收兵之际闻楚甚至生擒回了达格汉王的二子契铎。
青岩见到闻楚的时候,他一身原该雪光锃亮的明光铠已血污斑斑,几乎看不出本来的颜色,没带头盔,只摘了抱在怀里,正在伤兵营里和几个躺着上药的兵士说话,皮肤倒没怎么晒黑,仍是如白玉一般,虽然有些脏兮兮的,衬着那张俊美的脸在人群里却格外显眼。
领着青岩进来的将官道:“王爷,伯爷,谢公公来了。”
闻楚抬起头来,浅灰色的眸子却显得乌沉沉的,几乎透不出半点主人的情绪和心思,只是眼神却定定落在青岩身上。
傅恭并未查过青岩的底里,哪知这二人曾经是主仆,见七王爷不说话,还以为他们并不相识,笑道:“昨日听公公说有法子能叫那河阳郡王再发援兵,我心中还有些不信,没想到这么快,公公就真说动了他。”
又对闻楚介绍道:“七王爷,这位是皇上此行钦点顶督军太监缺儿的谢公公。”
闻楚并未点破自己和青岩的关系,只是“嗯”了一声。
有傅恭在,青岩自然不可能在这里和闻楚说别的,何况他也并无此心,便也行了个礼道:“小的见过七王爷。”
林州守备徐知诚命人替青岩与修平伯两人备了接风宴,宴上傅恭提起昨日在河阳调兵的事,不禁气道:“那河阳郡王说起来也是今上的侄儿,按说傅某原不该议其是非,只是昨日他百般推诿,不肯发兵,又点了些滥竽充数的,还好王爷这边守住了,又有后来谢公公说动了他,否则只怕要误了林州数十万百姓和朝廷军机大事,待回了京去,傅某定要和皇上参他一本。”
守备徐知诚闻言,显然也早有怨言,但碍于闻楚在场,也不好说得太难听了,只是冷道:“伯爷以为只如此么?先头青州、茂陵城破,他派人支了三千多援兵过来,后头却赖说有八千人,可怜那几日下官与七王爷日夜不敢合眼,与将士们浴血守城,不及细究,只能来一个算一个的照单全收了,眼下却是百口莫辩了,他若咬死说送了八千援兵过来,却被下官与王爷折损了,我等却也是无法可辩。”
说着叹了口气。
青岩笑了笑,道:“徐守备不必担心,河阳地旷人稀,养兵不易,郡王想必也只是舍不得罢了,应当还不至如此攀赖守备与七王爷的。“
傅恭道:“对了,说起来河阳郡王油盐不进,公公是如何说动他的,却不知用了什么妙法子?”
陵阳河湍急,那座桥要连夜修好,自然并不容易,此事说起来还得多亏漕帮在河阳这边的分舵,只是漕帮是青岩手中的一张暗牌,他并不想被人注意到自己与漕帮的关系,因此昨日夜里去见漕帮之人时连傅恭留下的那几个保护他的兵士也并未叫醒,此刻自然只是含糊盖过,道:“战事连绵,青州茂陵城破,流民甚多,只是苦于陵阳河阻隔不得渡河,原有座桥的,可惜青州城破时叫人毁了,咱家便使了些银子请了匠人修好了桥,河阳郡王迫于流民聚积,便也不得不松口发兵了。”
傅恭听了只感慨于他竟能想出这样的法子,那守备徐知诚却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知道眼下正是春汛时节,要连夜修好一座桥有多困难,露了些讶异神色,本想多问几句,却又忽然想到这位是万岁身边的人,暗地里能使唤的动些能人异士听命于他,似乎倒也不足为奇,何况看他话里并不愿过多讲起此事,自己还是别多话的好。
便知情识趣的闭上了嘴。
傅恭道:“达格吃了昨夜的亏,想必一时半会不会再轻举妄动,又有了公公带来的援军,咱们再守个十天半月,等朝廷的粮草大军到,却也不是难事。”
闻楚却道:“昨日虽打了达格一个措手不及,但眼下达格已知林州得了援军,若不加紧攻城,疾取林州,等朝廷的大军到了,他们便更是夺城无望,接下来若不撤兵,只怕会更加加紧攻势,我们万不可掉以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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