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岩冷笑一声,道:“王爷前脚刚刚辞世,后脚公公就这样急着要来灭我的口,不知道的,恐怕还以为心虚的是皇……”
玉公公怒道:“大胆!”
他身边跟着的一个侍卫上前,狠狠甩了青岩一耳光,直打得青岩懵然片刻,半张脸火辣辣的疼,耳里嗡嗡作响。
青岩嘴角渗出一点血迹来,他眼里看着玉公公,皮笑肉不笑的舔了舔嘴角的血,不再说话了。
玉有荣却被他看的心里有些犯怵。
这位年少的王府都知太监,玉公公从前是打过交道的,可在他的印象里,这少年内侍从来都是一副柔顺谦卑的样子,偶尔露出一点少年人开朗天真的颜色,也是对着应王,怎么看都像是个因自小泡在应王府这糖罐子里,不知人间险恶、世事疾苦的娇惯着长大的。
这般没有奴才心、偏是奴才命的,玉有荣不是第一次见了,在他的印象里,这种人通常是落不到什么好下场的。
可此刻这少年的眼神,却如同毒蛇吐着的信子一般,叫玉公公觉得很不舒服,这少年内侍,竟似乎完全不是以前自己以为的那样。
玉公公心中隐隐感觉到有些不安,而他的直觉一向是很灵敏的。
“带上人,回宫!”玉有荣压低声道,“记得娘娘的吩咐,轻着些手脚,莫要惊动旁人。”
他的直觉的确没有错。
青岩在与玉公公口头挑衅那几句的时候,脑海里就开始飞快的思考了起来——
他这半年来早就猜到了王爷的急病绝非意外,这场急病与宫中、与帝后必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而他虽然没有把当初皇后的命令践行,可却也已经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如今王爷殒命,帝后焉能留他?
青岩留了心,在那两个侍卫将他五花大绑时,把被反剪着的两手紧绷,肌肉用力的抻开,好在夜色里光线不好,衣裳也宽松,两个侍卫并没有发觉异常,又将油布塞进了青岩嘴里,这才把他扔进马车。
车厢颠簸起来,青岩知道外面经过的,定然是皇城西门外的天门街,而这条长长的天街,正是他唯一的脱逃机会——
一旦进了宫门,大内防卫森严,即便自己会些功夫,也绝不可能从禁军包围之中逃出生天,届时,便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王爷说过要他好好活着,他决不能就这么死了。
冬日的夜里萧瑟而安静,雪已下了大半夜,此刻早已停了,连一点落雪声也没有,只有嘚儿嘚儿的马蹄声、还有车辙骨碌碌滚动的声音在长街上回响。
青岩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从方才起就一直充血膨胀的手臂肌肉一点点放松下去,几个呼吸间功夫,果然感觉到捆着小臂的绳子,也随着手臂肌肉的松弛缓缓的滑下去了一些。
渐渐地,被绑在身后的两只手臂能够稍稍移动了,成年男子拇指粗细的绳子滑落到他手腕处位置,两只手之间大约有两三指的空隙,青岩一声不吭的先是用膝盖撑着跪坐起身来,然后又换成蹲姿,将两手紧贴着车厢底部,脚后跟踩着手腕间的绳子发起力来——
他知道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应王府到皇宫距离并不远,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挣扎开来。
青岩咬了咬牙,肩膀猛地用力,手腕处的皮肤立刻传来火辣辣的一阵剧痛,然而这次他绷紧了手腕,左手顺利的从一圈又一圈的绳索捆缚中拉了出来。
青岩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快如擂鼓,他忍着痛把右手的绳子也解开,掏出嘴里直被塞到喉部的油布,顺着窗帘迎风飘开的缝隙往外一看——
居然马上就要到宫门了。
正此刻,外头传来玉公公一声慌乱的:“你是何人?!”
然后青岩便听得金铁交击,兵刃的激鸣声——
短短片刻功夫,外面已经打得乱作一团,青岩感觉到身|下马车也不走了,他的心跳更快了几分,甚至能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声。
他壮着胆子又往外看了一眼,只见夜色里空荡的长街上,七八个侍卫正和一个身材高大魁梧、一身黑衣的壮汉打得火热,玉公公则跌坐在一边的青石路上,满脸惊慌失措的看着那忽然三经半夜从天而降的壮汉。
青岩心里出现了一个极为大胆的猜测,他动作飞快的把刚扔下的那截绳索捡了起来,在车厢底部固定的小木几上打了个死结,头端又扎了个环,正咬了咬牙准备撩开帘子跳出去,车厢门帘却先一步被人拉开了——
那方才和侍卫们打成一团的络腮胡大汗探进来半个脑袋,恰和正想往外探的青岩大眼瞪小眼。
两人默然无言了一瞬,胡子大汉便抖了抖胡子,捞小鸡崽子似得一把将青岩捞了出来,夹在胳膊下,道:“走!”
青岩情急之下,赶忙攥住方才打的绳套那没拴住桌子腿的一端——
胡子大汉从马车里捞了青岩就要跑,后面侍卫们头晕眼花的从地上踉踉跄跄爬起来,玉公公见此情形已经气的七窍生烟,指着二人短短瞬息功夫便远了一截的背影怒喊:“给咱家追啊!倘若丢了人!娘娘唯你们是问!”
好在先前侍卫们绑青岩的那颗绳子绕着他的手臂转了许多圈,实在够长,眼下胡子大汉跑出老远,青岩手里没松绳套,竟还未脱,经过街边一处空铺子时,青岩眼疾手快的把绳套往那门柱上一扔,恰好套中。
绳索拉扯间,惊了那边马车系着的马儿,那马一声嘶鸣,无人驾驭间朝反向奔去,绳索瞬间绷得笔直,猝不及防间把三五个冲在前头追人的侍卫给绊了个狗吃屎——
胡子大汉听见动静,脚底下一边健步如飞的跑着路,一边扭头看了一眼,便看到后面一群侍卫倒栽葱似的在长街上摔了个四仰八叉,街边铺子里搭台的木板被马儿拽着绳索扯散了一地,胡子大汉口里溢出一声幸灾乐祸的嗤笑,这回转头扛着青岩,便脚底抹油似的一溜烟儿跑了。
这胡子大汉身形很壮,个头起码比寻常男子还高了一两个头,可脚底下功夫却并不含糊。
青岩是跟着闻宗鸣马马虎虎学过那么一两日轻功的,虽然那时他以为自己一个内侍,学这些江湖上的旁门左道,实在没什么用处,并不大上心,自然也不曾学出什么名堂来,可今日见了这胡子大汉的脚上功夫,却是大开眼界。
此刻方才真正领会到什么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了。
自天门街到京郊汴河河畔,胡子大汉扛着青岩,也不过跑了半柱香不到的功夫。
到了河边,他本以为胡子要把自己放下来,却不想这胡子竟连眼也不眨,便脚下不停,飞奔着往河里停着的一艘掩蓬小船去了,青岩不会水,听着周遭水声潺潺、浪涛涌动,险些吓得魂飞魄散,可胡子扛着他,两人加起来恐怕两百多斤也有了,却如蜻蜓点水一般从河上奔过,轻盈如飞,最后落在了那河中央的小船上。
青岩感觉天旋地转,刚一被他放下来,便撑着船檐吐了个天昏地暗,险些把去年吃过的饭都给呕了出来。
坐在船头撑桨的是个包了头发的麻衣妇人,二十来岁年纪,两道细长眉,一双吊梢眼,生得不大喜庆,见状瞪圆了眼怒视着胡子骂道:“汪老二,你要死了!看看把人家小郎君给吓成什么样子了咯!”
第12章 汪家兄弟
青岩扶着船吐了半天,也不知过了多久,大约是胃里实在空空荡荡,吐无可吐,终于白着脸道:“多谢两位救命之恩,不知两位如何称呼?”
吊梢眼妇人仍在撑桨,汪老二进船篷端了个小陶碗出来,递给青岩道:“俺姓汪,瞧着小兄弟你小俺两岁,叫俺二哥就行,这位是俺后娘,如今汴河漕帮的帮主,你叫她邢娘子便是了。
青岩一愣,想起从前王爷也和他说起过,京城往南,直到江杭一带,水路畅通,鱼米丰肥,民间贸易十分活跃,来往粮船货船无数,于是漕帮营运而生。
这些江湖帮派,大多并不与朝廷亲近,甚至有的还偷偷对着干,但漕帮依托漕运为生,南北来往,免不得要上下打点,官吏们看不上这些下九流的走江湖,漕帮的日子自然也是夹缝求存,好过不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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