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贵妃这才起身。
她起了身,又转目向方才那说姜昭仪不好了的宫女稍寒了面色,沉声道:“昨日本宫叫陈嬷嬷来潜翠阁问你昭仪怎么样了,你还跟陈嬷嬷说你家主子很好,叫她回去和本宫转告,让本宫放心,怎么今日却在万岁面前胡言乱语?”
那宫女听她发问,抬起头来,却是眼眶微红,看了看温贵妃,又看了看皇帝,面色迟疑,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的。
温贵妃看出异状,道:“你有什么事,直说便是,万岁和本宫都在这里,若真有隐情,也不会冤了你去,你怕什么?”
那宫女听她保证,这才咬了咬唇,道:“昨日……昨日晚上,娘娘叫陈嬷嬷来问的那会,主子是好的,是今日清早,皇后娘娘宫里派人来送了碗汤,说是想着主子临产在即,所以皇后娘娘特备了给主子安胎的好药,奴婢见来送药的的确是皇后娘娘宫里的撷芳姑姑,不敢多问,只把汤送了主子喝,谁知主子喝完了没半个时辰,就开始喊肚子疼,然后……然后就见红了,奴婢们吓得不敢耽搁,忙去请了西华门轮值的江太医来,江太医说,说……”
温贵妃追问道:“说什么?”
那宫女却不敢说了,只是满脸为难的看向了小江太医,温贵妃也转目看着他,道:“既如此,是江太医瞧的,你便说说那汤有什么不妥?”
小江太医闻言,看了看温贵妃,又看了看潜华帝,忽然跪地磕了个头,抬起头来,才道:“……事关大不敬,请皇上、娘娘恕臣不敢妄言。”
温贵妃闻言不答,只是转头看向潜华帝。
近年来后宫里逐渐热闹起来,人多了,难免是非就多,争斗之事,时有不断,潜华帝不是不知道,只是并不以为意,此刻听到这里,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但这次事关皇后,却与从前那些能让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人不同,他沉默了半晌,道:“……你说,这汤到底有何不妥,只要说得是实话,朕不会迁怒与你。”
青岩在旁,心中却想起当初江老太医对王爷的死因始终三缄其口之事——
想必那时,那位老太医也不是看不出王爷是因为什么一病不起,却要咬死了是因为王爷幼年痨病复发……小江太医虽然看似谨慎,但他今日敢开这个口,比起祖父的明哲保身,他倒大胆了许多。
潜华帝既然承诺了不会迁怒,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小江太医自然不敢质疑,揖道:“请圣上容臣上前通秉。”
潜华帝点了点头,他才躬身挪步上前,在潜华帝耳边低语了几句。
潜华帝听他说完,面色沉得能滴出水来,却是半晌不言。
皇帝不说话,自然也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出声,廊下一片死一般的寂静,潜翠阁里姜昭仪的痛呼声却更凄厉了,几个宫人端着满是血水的盆子出来,颜色触目惊心。
温贵妃见状道:“妇人生产血气重,若是冲撞了万岁,只怕不好,臣妾方才叫人去收拾了暖阁,万岁不若到那去等,也免得在廊下吹着风干着急。”
潜华帝闭目长长呼了口气,道:“……还是你细心,好罢,既然如此,就先到那去等。”
又道:“把那碗汤药留着,不许任何人碰,等昭仪生产完了,让刘太医、贺太医去看。”
商有鉴心知这话是吩咐他的,猜度皇帝心思……只怕今日这碗汤药,要生大事,他不敢怠慢,忙道:“是。”
亲自跟着和那宫女去处置汤药了。
潜华帝与温贵妃进了暖阁,只是还没坐热屁股,那两位太医之中的一个就小跑着进了暖阁来,回禀道:“回万岁的话,昭仪有大出血之像,眼下情况实在不好,只怕……只怕……”
潜华帝这次在沉不住气了,厉声追问道:“有话就说!不要拐弯抹角,只怕什么?”
那刘太医擦了擦额上的汗,道:“昭仪主子眼下已经脱力,又出血太多,神志已经不清,只怕……要用猛药来吊,但这样,昭仪主子腹中的孩子,恐怕就……”
潜华帝脸色青紫交加,半晌才道:“……就没有两全之策吗?”
刘太医摇头,道:“昭仪主子身子本就不强健,这小半年来贵妃娘娘处处悉心照顾,这才养得胎像健实,但也扛不住临产之际服用了极伤胎的……”他说道这里停住,改口道,“皇上还是快定夺吧……若再迟疑,昭仪主子自己怕也要……唉!”
潜华帝哪还能听不出他的意思,脸色极差:“……好吧,那就用吧,起码要保住昭仪性命无碍。”
刘太医领了旨,退下去了。
他刚一出门,潜华帝便抓起了旁边案几上的茶盏狠狠掷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跟着的几个内侍宫人,俱都吓的面色惨白,青岩也低眉垂目,眼观鼻鼻观心,只当自己不存在一般。
温贵妃虽然被皇帝的样子也吓了一跳,但还是宽慰道:“太医怕主子怪罪,总喜欢把话说得怕人,眼下昭仪妹妹还没生完呢,未必就没有一线生机,万岁再等等,别着急。”
潜华帝沉着脸,只是不言。
这一等,就等到了将近天昏。
日头西斜之际,姜昭仪仍未生产完,但潜翠阁里却已经听不见她喊叫的声音,所有人都从这安静里嗅出了一股死气来,潜华帝闭目端坐在长椅上,无人敢上前打扰。
又过了小半柱香的功夫。
肃妃来了。
她只带了两三个宫女,仍然是那副钗裙素净,不加粉黛的淡淡模样,身后的宫人却提着食盒。
温贵妃有些意外,毕竟她虽与这位没怎么打过交道,也知道她一向深居简出,不爱关心旁人的事,忍不住道:“肃妃妹妹怎么来了?”
段时瑾给潜华帝和温贵妃行了礼,才道:“臣妾听说昭仪生产,皇上已经在潜翠阁待了一天了,只怕皇上挂心昭仪,无心用膳,若是等得坏了身子就不好了,所以叫小厨房准备了些清淡的粥食,皇上和贵妃娘娘先垫垫,就算再担心昭仪妹妹,也不好这样干熬着伤了龙体。”
段时瑾自当初被帝后设计留在宫中后,待潜华帝便一直淡淡的,虽也不失礼,但却绝对称不上有多上心,潜华帝大约也明白,她虽然嘴上从来不说,心里却一定有怨气,但也不知是碍着大理郡王的缘故,还是因为对她多多少少有些愧疚,一直待她颇为宽和,恩眷有加。
肃妃难得关心他一次,他也不欲推拒,颔首允许宫人们把吃食摆在案上。
“朕实在没胃口,贵妃也在这里陪了一天了,这些东西还是贵妃用吧。“
潜华帝都这么说,温贵妃哪里敢自己动筷子,忙道:“臣妾也没什么胃口。”
段时瑾见状,看了看青岩,朝着潜华帝面前的碗轻轻扬了扬下巴,青岩见状会意,把那盛了粥的碗端起来递给她,段时瑾接过潜华帝的玉碗,也不言语,只夹了几筷子菜,才亲自坐到潜华帝身边,道:“皇上也太不替自己的身子考虑,难道一定要臣妾喂,皇上才肯吃吗?”
商有鉴见状动了动眉毛,心道,这宫里,敢这样和万岁说话的,也只有肃妃娘娘了。
潜华帝失笑,接过了碗,道:“好吧,好吧,朕听瑾儿的就是了,你一向是不关心旁人的,倒也难得你今日记挂昭仪在生产,亲自来看了。”
段时瑾淡淡一笑,道:“臣妾福薄,没机会替万岁诞育皇嗣,昭仪妹妹好容易有了皇上的骨肉,臣妾自然记挂。”
她这话里透露出两分淡淡的自嘲与自伤,潜华帝自然不会听不出来。
只是从前他一直以为肃妃对自己并无情意,所以才并不怎么在意再不能生育之事,但此刻见她这副神情,这才发觉并非如此。
一时只觉得心中五味陈杂,既有对肃妃的愧疚怜惜之意,又担心此刻正在生产没了动静的姜昭仪。
正此时,潜翠阁里传出来一阵喧嚣声,一时哭声、喊声、水盆打翻的声音混作一团,众人立刻都起身出了暖阁,方至廊下,却见刘太医贺太医自里头出来,一个嬷嬷抱着个襁褓也从潜翠阁内殿里钻了出来,见了潜华帝便跪下哭道:“万岁,昭仪主子把小皇子生下来了,可孩子生下来……就已经没气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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