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岩闻言,招呼几个本还在修剪花枝的小内侍收了茶去库房,道:“原来如此,既然只是送东西,招呼旁人来也就好了,你何必亲自跑一趟。”
漱雪笑道:“养心殿的差事,我怎敢怠慢?就算只是送送东西这种小事,也必得亲来的。”又顿了顿,“……只是有件事,还得问问万岁的意思,按照以往定例,万岁这里有的,皇后娘娘宫中也是一样的份额,只是今年……不知新贡上的东西要不要也一样分了往年的份额送过去?”
青岩闻言,立时明白了他的来意。
帝后不睦,齐皇后被禁足了已有好些天了,潜华帝也没半点松口的意思,太子那日大约是想替皇后求情,还没开口,便碰了一鼻子灰,自然也不敢再提了。
那崖溪白翠潜华帝极喜欢,只是这茶难得,不好栽植,又只长在覆雪之季的山崖上,采摘极为不易,据说林州府每隔数年才能贡上一次,听闻已经好几年没有了,如今皇后落了难,内廷司便能立时送来成色上好的新茶,很难说不是漱雪这个内廷总管“用心良苦”。
不过漱雪如今是内廷代总管,在皇后手底下做事,又是太子相中提拔起来的,他替皇后心急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眼下他八成就是借贡茶来替皇后和太子探潜华帝口风的。
青岩并未拒绝:“今日不凑巧,万岁正午歇,你先回去,等万岁醒了,我寻个空替你问问,若万岁应了,我再遣人去内廷司告诉你。”
漱雪本没指望着他能替自己开口,只是想让他转告商大伴而已,谁想他竟这么说,不由微微一怔,讶然道:“你肯帮我?”
青岩面色平静:“我为何不肯帮你?”
漱雪一哽,不由有些胸闷,想起方才自己有意挑衅,对方却一副恍若未觉的模样,顿时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感觉。
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半天才憋出一句“多谢”,青岩也不以为意,目送着他离去了。
午后潜华帝醒了,批折子的时候青岩仍如常随侍,研墨代笔,其间提起漱雪今日来过的事,潜华帝听了,神情只是淡淡,半晌才道:“朕只说要皇后在坤宁宫呆着,又没有不许内廷司给她送东西,既是从前一贯的定例,她是皇后,自然也不能少了她宫里的,送去便是。”
青岩早知会如此,倒也并不太失落。
只叠掌揖道:“是。”
他很明白。
潜华帝就是再生气,姜昭仪也不过是个昭仪而已,已经没了的孩子也不能复生,一个不明不白夭折的小儿子,和已长成人的宜王、安王、太子、宣王;一个没有孩子的昭仪和他的元配皇后,孰轻孰重,他心里当然清楚,不会犯这种糊涂。
就是再生气,气过了也就罢了。
皇后终归是皇后,不可能一直禁足。
这件事就算再让潜华帝不痛快,大约也只能像一根扎进心里的刺,除了让他不痛快以外,也不能再如何了。
姜昭仪的孩子是怎么没的不重要,不论这件事是不是真是皇后干的,只要齐皇后还是皇后,这便不会是她的死罪;而倘若她真是受人陷害,背后那陷害她的人如果是想借此让皇后伤筋动骨,恐怕也打错了算盘,注定要失望。
因为齐皇后如今的软肋,早已不是潜华帝了。
*
转眼间,已近三月,闻楚随军离京也有月余了。
青岩自当年净身做了内侍后,一贯眠浅少梦,后头应王府大变,王爷身故后,他偶然会梦到王爷,但不知怎的,这些梦大都是安稳祥和的,一如王爷这个人,不会有半点让人不舒服的地方。
然而近日来,青岩却开始频频梦到闻楚。
与王爷不同,与闻楚相关的梦,都让青岩不太舒服,梦中的闻楚或者在战场上冲杀的一身是血,如修罗鬼刹般,远远望着便叫人胆寒;或者骨瘦嶙峋,一身白衣面容苍白,仿佛奄奄一息。
青岩每每夜半被梦惊醒,总会半晌不能平静下来。
他也知道,他心里大约是很为了闻楚的安危担心的。
纵使他也心知肚明闻楚是一国皇子,即便随军出征,想必旁人都会全力保护,应当不会那么容易有什么三长两短,但战场毕竟是战场,刀兵无眼,“应当”也只是“应当”,不是一定。
好在他在潜华帝身边,伺候文墨奏拟,西北军报送到潜华帝手里也要过他的眼,因此青岩对草原战事进展也算得上了若指掌,每次替潜华帝念折子时知道闻楚还平安,才稍稍心安一些。
除去西北的战事不谈,宫里近些时日倒是一派喜气洋洋,原来是从去年起就在筹备修建的飞鸾殿终于落成了,这座殿宇当初本是由闻楚提议修建以供潜华帝观赏歌舞的,谁知后头却拔出萝卜带出泥,殿宇没修成,倒是牵出国库亏空,江南丝税盐税漏缺这些叫不少人丢乌纱帽的大事来,搞得一众大小官员听了飞鸾殿这名字没半点欣赏歌舞的旖旎意趣,倒只觉得心惊肉跳。
好在如今终于尘埃落定,也算得上是好事多磨了。
想来是心知这区区一座飞鸾殿,已经给潜华帝惹出了不少不痛快,工部那头不敢再在这件事上继续挑战皇帝的耐性,很用了些功夫,不过短短一年,就把飞鸾殿修成了。
飞鸾殿与其说是殿,倒不如说是台,殿基以汉白玉筑成,四周高而中间低,从上望下,视野极佳,一览无余,中央的舞台即便供数百舞人在其中翩旋起舞,也绰绰有余,而殿内顶封上则绘制了整幅的《飞鸾朝凤图》,正与殿名相应,抬头望去第一眼,足可以叫人目眩神迷。
果然潜华帝见了落成后的飞鸾殿后,圣心大悦,当即便重赏了领旨承建飞鸾殿的大小官员和匠人,又吩咐要在飞鸾殿宴请朝中公卿重臣。
办宴的差事按说本该交由皇后那边的内廷司,只是潜华帝也不知怎的,竟把这事交给了商大伴去办,却是绕过了内廷司,筹备时间只有四五日,要宴请的却足足有百来号人,还个个都是身份贵重,权势威赫的贵臣王公。
商大伴早已上了年纪,又要操心司礼监那边的事,还得提领着养心殿,哪里顾得过来,只得把这事交给了漱青禀办。
漱青与漱雪不同,他性子懒散,也不爱出风头给自己揽活邀功,虽说如今在养心殿中,他已是老资格叫得上号的领事太监,从前虽也没少见商大伴操办宴饮,但哪里自己独自负责过这么重要的差事?当即慌了神,就和商有鉴推脱不干,商有鉴无法,只得又把青岩调拨给了他帮手,吩咐若有什么不懂的只管去问他就是。
漱青初时虽然对青岩这个帮手是否能派上用场很是怀疑,毕竟说起来青岩进养心殿,可比他们几个漱字辈的还要晚几年,等真见他上了手以后井井有条的样子,才逐渐打消了疑心,又按照大伴给出的要求一一检查青岩的布置,发觉他竟然无一错漏,甚至还有比大半给出的法子更细致更别出心裁之处,不由啧啧称奇道:“你可真是个怪物,怎么天生就好像什么都会似的?难怪大伴器重你,要我像你这么能干,怕是两辈子也不成。”
宴行当日,正好是立春,飞鸾殿中四处布设花景盆植,又有舞乐飘飘,正中的舞台上四周自上至下围着半透的丝幔,十多个舞人在里头翩然旋舞,人坐在舞台四周席位上,身姿曼妙的宫女们托着酒饮瓜果袅袅穿梭其间,仿若置身幻境。
平王一贯油滑乖觉,席间不知借着飞鸾殿奉承了潜华帝多少回,虽然奉承的谈不上多高明,但果然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又难得潜华帝好兴致,竟然也真让他奉承的满脸笑意,其他人见状,纷纷趁此机会凑趣,一时席间和乐融融。
正值此际,却有个内侍匆匆忙忙自外头跑进来,在御前跪下道:“回禀万岁,西北军报八百里加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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