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呢?
不会是齐皇后膝下的皇子,那便是宸妃?
温贵妃与二皇子母子?亦或是景妃与六皇子母子?
他正想着,旁边德喜却忽然疾声道:“不好,快拦住他!”
青岩猛地回神,定睛一看却见德喜正扑上去掐着小全子的脖子,然而为时已晚,小全子面色惨白如纸,嘴角溢出一丝鲜血,被德喜掐的犯了个白眼,一口呕出个猩红的东西,却是半截舌头。
青岩顿时明白过来,心中却不由懊悔自己竟疏忽大意之下,给了小全子机会,也只得沉声道:“快叫大夫来,不能让他死了!”
小全子却已经两眼一翻,在剧痛之中昏死过去了。
德喜等人连忙手忙脚乱的清理了现场,又把小全子抬走了。
青岩陪着闻楚回了寝殿,伺候他洗漱躺下后,闻楚低声道:“此人是个死士。”
青岩坐在床边,任由闻楚拉着他的手,若有所思,道:“他既敢动手,恐怕也早知此计并不能毒害殿下,他被发觉只是早晚问题,当然只有死路一条,方才此人的惶恐模样,想必也都是装的了,不过是为了麻痹殿下相信,他身后指使之人是皇后罢了。”
“定要留着此人,小的已经叫德喜他们请了太医,就算用药吊着,也绝不叫他死了,只要他不死,不愁那蛇不来灭口,殿下只需守株待兔。”
闻楚抿了抿唇,灰色的瞳仁在夜里昏黄的灯火里显得明亮非常,他看着青岩,低声道:“……掌事难道就不后怕吗,若是今日你把那菜用下,此刻便已经没命了。”
他答非所问,青岩一愣,道:“……小的这不是没事吗?”
闻楚:“……”
青岩把他的手扒拉下来,又塞回被褥里,道:“殿下别想太多了,既要谋事,哪能没有风险的,小的若是死了,是小的命薄无福,殿下只要无碍,自会另有臂助。”
他的确也是这么想的。
他所做的这些,倘若能成,自然很好,倘若真的天不佑他,中途殒命,那他也算是尽了力了,这世上的事本就是尽人事听天命,哪有事事尽在掌握之中的?
那样就不是人,而是妖孽了。
“殿下自有天佑。”
最后他对闻楚这样说,站起身来抬起灯罩,吹灭了烛台上跳动的火。
*
日子一晃又过了三个月。
小全子没有死,却彻底成了个哑巴,然而不知那背后下毒之人,是否察觉到了闻楚与青岩守株待兔的用意,竟然并不上钩,迟迟没有对春晖殿再有什么举动。
只是他大约没想到,他这般沉得住气,不露端倪,却反倒成了他的端倪。
某日闻楚下学回宫,对着棋谱摆了一局,问青岩道:“掌事看看,此局可有破法?”
青岩沉吟片刻,看了闻楚一眼,见他颔首,这才捻起一粒白子,在棋盘上落下,道:“如此可解。”
闻楚笑了。
“不错。”闻楚道,“只是却也不止这一个解法,掌事走的是常人会选的法子,最快,可并非毫无破漏,若是行棋不慎,便有可能再度陷入死局。”
“今日先生讲起此局,二哥却选了另一个解法,与我们都不相同。”
他把青岩方才落下的那枚白子拾起,闭目思索了片刻,便抓起一把棋子,一步一步在棋盘上落开。
青岩看了半晌,赞叹道:“果然滴水不漏,二殿下虽已见绌,却不打草惊蛇,只是步步紧逼,缓缓收束,实是好定力。”
闻楚抬眸看他,笑道:“是啊,真是好定力。”
青岩对上他的眸子,看着少年脸上那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却怔住了,瞳孔一缩,道:“殿下是说……”
闻楚道:“掌事也明白了吧?”
青岩喉结微动,没有答话,心里却想,不错,三个月了,若是宸妃,她脾气他们早就领会过,而六皇子也不似能有如此心机的,这件事中,既能得利,也唯一有可能沉得住气的——
只有闻远。
……竟是闻远。
闻楚却笑道:“掌事与棋道也有好见解呢,宫中内侍虽多,如掌事这般通诗书、有谋略、还懂棋弈的,却恐怕寥寥无几,掌事到底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惊喜呢?”
青岩躬身道:“小的见殿下这些日子参详,这才瞧出几分有趣罢了,原是连皮毛也不通的,殿下谬赞了。”
闻楚却把殿中侍候的其他人都遣出去了,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那意思是叫青岩在对面坐下。
青岩犹豫了片刻,还是在他对面落座,道:“小的冒昧了。”
闻楚不答话,只是抬眸看着他笑了笑。
青岩看着闻楚脸上的笑容,和他已经舒展开许多的眉目,这才恍然惊觉——
已经大半年了。
闻楚长高了,也壮实了许多,如今身量已经堪堪只差他小半个头,虽说青岩身量本就不高,但闻楚这长个的速度,也难免有些太过夸张,就好像吃了饲料似的。
只是抽条得快,身形难免跟不上,这让闻楚还保留着少年人的几分单薄,好在他骨骼宽阔舒展,虽然瘦了些,穿上衣裳却看不出什么来,只显得清朗干净。
“他们都不在了,只有我与掌事二人。”闻楚说,“掌事不必有所顾虑。”
青岩抿了抿唇,执了白子。
闻楚看了看他指尖那枚白子,又抬眸看他,道:“掌事让我?”
“尊者执黑。”
闻楚闻言,也不和他掰扯,果然捻了枚黑子,在棋盘上落下。
“掌事的棋艺,也是当年他教的吗?”闻楚似乎欲言又止,“掌事还记得……”
青岩动作顿了顿。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闻楚似乎对他从前在应王府的过往,十分好奇,一有机会就要和他套话,青岩不知道他的这分好奇心是从何而来,但的确,闻楚这半年多来的态度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只是个奴才罢了,闻楚对他未免有些太过热络,太过殷勤,也太过好奇。
……但孩子天性如此,闻楚的好奇,似乎又是情理之中的事。
青岩道:“王爷事忙,如何有功夫教我?都是这些日子跟着殿下学的罢了。”
闻楚的目光似乎粘在他脸上,半天没说话,许久才若无其事的继续道:“哦?我道听闻,当年掌事很得皇叔祖看重的,亲自教习……”
青岩“啪”的一声把手里的棋子撂在桌上,面色是只有无人在场时,才独有的那种冷淡和疏离。
“殿下。”他道,“您过问的未免太多了。”
闻楚一顿,道:“抱歉,我只是想知道,掌事对当年旧事还记得多少,又是如何看我与皇叔祖的。”
“毕竟似我这般的轻狂少年人,总想和人比个高下的,掌事侍奉二主,我自然想从掌事嘴里听个答案。”
青岩心里莫名烦躁起来,闻楚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的确让他感觉到厌烦,或许是这半年来早已知道了闻楚待他宽厚,并不会因为言语冒犯发怒,也或许是除却王爷,他本来也不会对谁发自内心的、有身为奴才的恭谨和谦卑。
他语气里带了几分讥讽,道:“殿下要听实话吗?”
闻楚一怔,大约没想到青岩次次敷衍推诿,今日却忽然变了态度。
“……自然想听。”
青岩道:“殿下不及王爷多矣。”
可以说是毫不避讳,也很不怕死的回答。
闻楚:“……”
闻楚的表情有些古怪,又有些扭曲,好像高兴,又好像不高兴,那样子委实有些滑稽,也有些怕人。
但青岩早就知道自己琢摸不透这个精滑似鬼、多智近妖的孩子,究竟是什么想法,因此这些日子来,也早已经放弃了要琢磨他的想法,此刻自然连打量他神情的心都没有。
说出这句话,他心里也没有丁点惶恐,只老神在在、心安理得的从棋盒里捻出一粒白子,又落在了棋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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